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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依琢磨起来,问道:“不喜欢我?”
我垂下头。
“不能不喜欢我。”她靠在我肩后,嘴唇碰上肩峰那块骨头,又低下头用力压上去。
右侧肩膀很重,江依闷闷的:“墨书文,你骨头真硬。”
她竟靠在我肩上不起来了。
西王母观音娘娘文曲星,寒冬腊月里袒露前胸后背,哪怕香火烧得再旺皮肉也是会冷的。
想耸耸肩膀都动不了,至少把里衣穿好,又怕磕到她。前几年在茶摊做工,有一回遇到了很不讲理的客人,但凡是个老弱妇孺或是身体残缺,让三文就让三文,左右不过一口茶而已,偏偏那位是个壮实汉子。一巴掌从脸上打过去,牙床一直冒血,不疼,好得也快,就是心里难受。
怎么也算半个内伤,碰到人总归不好。不过后来听说闹事的那人很快在家中内院暴毙身亡,天意如此,恶有恶报,真是好轮回。
江依脸上有点烫,紧紧贴在我身上……很想让她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年头放羊的都要寻个家里有牛的,院中打了口井,身价要往上抬,有两架石磨就得配一双黑驴,保媒拉纤的哪怕收了十万两金也得先看过门户再思量着牵绳。我与她真的很不相配。
很小的时候,大约七八岁,做过这样不切实际的梦,那时心智游移,时常想不明白。只要沉下心来稍一琢磨就能知道我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出息。那天夜里,寒风凛冽,我站在连廊上,听她和柳大人说话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说她藏得多好多高明,在暗中如何帮衬。
的确不是害我,却丝毫没有帮到我。
再如何帮衬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我不过是这个样子,自以为的好运也全是因为她在帮忙。平庸两个字是被人用得最多的名字,不会出什么差错,更好不到哪去。老天注定,既然知道做不成大事,就不去梦那样的梦。一辈子在这开个小店,入能敷出。这样简单明了的道理,她怎么就不明白。
再说了,即便我情愿,她也一样,她家里人呢?非亲非故的女儿家,到时候她家里人还以为我是用的什么巫蛊之术刻意勾诱,一堆人围上来点上柴火把我活活烧死,死到临头被饿了好几天瘦成一把干柴,被捆在火架上,塞进猪笼里,死了之后投河下海,谁又能站出来为我说几句话呢?
要是走了,小桃一个人该怎么办?
思及此,不由得垂眼一看,江依趴在我肩上,还眨着眼睛,若有所思。
没睡着啊,没睡着就赶紧起来吧。我轻轻抬了两下胳膊。
兴许老天垂怜,白捡的女儿没有白养。小桃噔噔噔跑上楼,说街上来了一堆人,大马驼着东西全部送到门口了。
果然好使,江依一下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在创口上滚棉花球。她给我穿好衣裳,临下楼在我头顶摸了一把,“乖女儿。”
一点不夸张,一大堆人抬着箱箱罐罐一搬上桌。我把门前的几张桌子和长板凳摞到一块,搭在靠里的桌子上,门前腾出一片空地,正好能直接往地上摆。
我系上围裙招呼门外,打算给伙计们煮汤喝,被江依一把扯住腰上的绳结,“别忙活,我给了钱,你又不欠师傅们的,人家挣的就是这份钱。”
“多少钱啊?”我擦了把手,悄声问。
江依凑到我耳旁:“关你什么事?”
“买这么多吃得完吗?怎么不叫人送你那去?”
“过年过年,我那冷清,前后院一个活人都没有,闲来无事不免来你这蹭吃蹭喝。做生意都不容易,不能白吃白喝,买点粮肉不成敬意。”
真会打算盘,话里话外都是她天降神兵,为救我这个可怜凡人一命将自家人手尽数让渡了。害自己吃了大亏,实则偷得浮生闲,不知道心里喜成什么样呢。
这话也不无道理,我从门前的柜子上提出一坛酒,拉着江依进了灶房。温水净手,掀开篦子,瓷盆里还在发面,绕开烧水的炉子,隔着门帘朝外喊:“小桃,收拾收拾别忙活了,姐姐做菜,宴请小江。”
她听了歪过头,笑道:“叫我什么?”
“小江,你小小的,就叫小江。”
“没大没小。”江依拍拍我的肩,“不知道是谁,见了我摸着裤腿干巴巴地叫姐呢。”
“那天是你非要提一句年岁的事,比我大就叫姐嘛,你也可以当我姐姐。”
江依不置可否,在桌板上盯着案板上的麵团。也是,又当娘又当姐,她才二十出头,挺累人的。我和面,往盆里抹油撒料,花椒粉末辅以碎盐粒。
“对了,你苏州人,怎么长着冀南的胃。”
“不算偏好,偶尔嘴馋想吃,吃不到,自己学着做,熟能生巧,不做厨娘是怕抢了墨娘子生意,要是惹娘子伤心那罪过可就大了。”
我笑一笑,“哪那么狭隘,江依,头一次看我怎么下厨吧。”
似乎看得出神,江依静静在一旁站着,“对,你还挺讲究的。”
“知道那个食为天吗,偷的老店牌匾,是个假门户。前年给人吃出病来吃死了。我家摆摊做起来的,都是用的最好的肉,馅料都是自己吃的,给你做的驴肉火烧卷饼馅饼也一样,外头许多地方以次充好,街头巷尾找人家收死老鼠,这种东西看不出源头,剁碎了煮熟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烂熟的肉沫包在面里,夹在饼里,炒在菜里。谁知道是什么,只要吃不出事吃不死人就能一直卖。我讲良心的,不糊弄人,也没糊弄你,一开始我就想,该怎么办呢,我什么都不会,要不就给你烙张饼吧,薄油葱饼卷炒鸡蛋卷肉,你还真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