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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碰上的邪门事太多了,我不信她这些就解释不了。好多城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比如柳大人,将来是要青史垂名的,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不该由她操心,为了找上我不惜撒下弥天大谎。我太想挣钱,为了活计急着跟人家结交,来不及琢磨太多。
“你是真不会编故事,就我这身份,平白无故得那么多青睐,没道理。街边卖茶水,一碗一碗烫出来的,攒够三年的钱,东家不多过问,允我租了五年商铺,你财大气粗腰板硬,傻子才跟钱过意不去呢。亏我这么笨,真以为自己运气好得很,气死我了!”
她靠过来摸摸我的脸,“说不准真是走运!书文,我可以起誓,没让除书文之外的任何人关照你,威逼利诱都没有。”
她说完快速点了下头,“错了,如清。”
上天真那么仁慈,就该让我俩门当户对才好。她那么一说,随便听听。这几年在汴京,多亏旁人帮扶。开铺打点,往来食客,马场的过路钱。
书文,说起来我们还有一点缘分在。
我告诉江依,如清姐姐原先拟定的字就是书文,后来才换了,我从她那听来的。
柳姐姐好像考了很久才中,初入仕途那年尚未取字,她母亲给的就是“书文”二字,她嫌组起来难听,打死不叫,柳书文,多怪啊。母亲又说此去凶险,即便不愿卷入党争,庙堂之上绝无坦途,须得圆滑处世,望她不离本心,取字“如清”。
江依跪坐一旁给我编辫子,三绺拢紧,捆成细条。她听我絮絮叨叨,长长地“哦”了一声,意为原来如此。
看她这样就明白了,扭头便问:“不会是你的主意吧?”
她回过神,一边笑着,一边甩起发辫拨扫向我喉间。
“一猜就是,小小年纪还掺和长辈的事呢?”
“猜得好准。”她把几条辫子拆开梳好,扶肩顺过几遍,“就快回来了。过几日,没那么快,说不准要到下个月了,到时候有人传信来,到时候和我去城外接一下,毕竟是回家。”
“非亲非故,她家人会不会不高兴?”我们只是认识,并不相熟,江依想要人陪,我之前在正事上给如清姐姐惹过祸,怕不太合适。
江依从床边挑了把梳子,“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她父亲在江宁任职,要避嫌的,两个哥哥都分出家去,就姨母和咱们两个,再算上我母亲吧。”
“你怎么让她关照我的?人家这么大的官还这么愿意听你的,隻凭交情足够吗?”
“我求她了。”她仰头垂眼看我,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八成是没有求。
其实不难猜,多半是人情买卖,何况她们是打小一块长起来的,同是出门在外的浮云游子,互相帮忙,相互照应。
江依说:“跟你说一件旧事,柳仰原来不叫这个,单名是‘杨柳堆烟’的‘杨’。”
“那江凭月原本叫江凭月吗?”
“是,没有变过。”她抬眼看我,很快垂下头去。
该说的都交代完了,轮到她来问我,只能问一句。她还是想知道我的意中人。
我的心上人:“明明。”
“明明什么?”
“就叫明明,两个扬声调,日月明。”
她盯住我,眉间似有微波,眨着眼睛往下看了一眼,问道:“你们有约了?”
“算是。”
江依点头,道:“我记下了。”
只能问一句,她问了两次,我都答了,按理说应该再从她嘴里问出点别的,都说了那么多掏心掏肺的话,罢了。我没有长处,性情不好,本以为知道这些事情会很生气,少说要骂她一顿,如今却觉得她很好,比从前还要好。江依跟我说,她对书文,并无贪恋,盯住她那双眼睛,她的眼睛正陪她一同否认。
一个人,她的眼睛可以否定口舌。
我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强逼她将心中所想一口气尽数倾倒。听她说的,似乎为我杀了人,言语模糊,我猜不透原委。墨书文被欺负了,她气不过跑到边外给人家报仇。
我不是圣贤,不可怜那些人,我就是心疼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现成的饭晾在桌上都没见她抬手热过。这么矜贵的一双手落在黄沙漫天的荒漠中昼夜砍杀,不知图什么。为我报仇?如果真是为了给我报仇,大仇得报应该高兴,为什么还要愧疚?我想不出,或许是为求个心安。
我凭什么揣测她?
两乡月明
“在你走后我才开始认识你,认识了你才知道你大概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了你这个人,无休无止的后悔。亲长疼爱,家族器重,你活在世上,一样都没有,能在身边陪伴几年的就一个早亡的妹妹。那时我变得很艰难,各自烦恼,每每觉得自己不能如愿,便想起你。我们互相认得,就是彼此的故人,我应该帮忙,为你改一改这条将行的大道。”
“从前那些日子,你都不跟别人生气,有一回知道跟谁发脾气吗?跟天。天不好,让你淋了雨,我没有留你,我应该留你。”
“把你留下,等到放晴了,会求你消一消气。”
江依时常这样,突然很愧疚,盯得我浑身不自在,我问她:“那个时候不想见我了吗?”
江依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一个没人疼爱的孤女,在世间走了一遭,想要的全都见不到,听着是挺可怜的,江依属于无心之过,火上浇油,伤上撒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