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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非是……当着人家的面,攥我的手一路跑出来,没有礼数,没有出息!”
看她揉着腕子顾左右而言他,有一瞬间,竟觉得圆满。
我摸摸她的手指,“我们不吵好不好?”
“谁跟你吵?”
“我错了。”
“错哪了?”江依紧锁着眉头,“你不领情,还那样羞辱我。”
我将一双手腕露出来对在胸前,甘愿受罚,听她裁夺。
“生辰礼,欠我的要补上。”她拍拍小石狮子的脑袋,“从离京那日算起,你陪我这些天耽误了日子,当我花钱买你的工夫。”
我依旧维持着被公理捆缚的鱼肉姿态,反问她:“要你钱做什么?”
“傍身用啊,你不收下我不安心。能给的又实在不多。”
我点点头:“你应当给我很多。”
江依不乐意了,“咱们出来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你讹诈。”
“两个月还不算长久?四舍五入一年,五年十年,一百年了。”
她凶我:“你会不会数数?”
“不会啊,你教教我。”
江依弯下腰,捡起石子打了一路水漂,“这么好的景致非要数数,春光虚度。”
我也学她,把树枝沉到江底,捡了块石头往远处漂,“就这么跑了,你母亲呢?她不怪你吗?”
“管别人做什么?”她回身撞我,肩膀磕在我的胸侧。
“说话就好好说,火气这么大。”我也撞她。
“还有,不要信那些外门邪道,让人带进去被骗了都不知道。”我走到水边,用清水荡干净沾了泥土的手,“被骗了,一上钩,都给你卖了还给人家算帐呢。我活不活死不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能不能先顾好自己?”
“小声点,训狗啊?”她甩不开我,伸出另一隻手,脸看向一边,“生辰,贺礼。”
不瞒你说,还真有,我将兜里摸遍了,再摸摸身上,没带多少钱,买根糖葫芦都费劲。再摸隻摸出一块方绢,包着那对耳环。
之前给她她不要,我赌气,拿出来又收回掌心,垂下胳膊,“你不喜欢。”
江凭月摊开手顶到我胸前,让我交出来。
我隻好乖乖递过去,“看看和平日戴的有什么分别,随便找的银饰铺,做工不好怎么办?”
“就为这么点儿东西,把我叫出来说话。”
“少啊?不少了,上次你母亲来找你,偷偷塞过来的,我可没现钱给你。”
“不动声色,瞒着我变起戏法来了。”她侧身靠近,露出耳垂,“屈尊要你的东西,给我戴上,就不能要回去了,你可想好。”
“想好。”
她退后两步,歪头捂住耳朵,“再想想。”
我当然要给她,本来就是要送她的,隻当她不愿意,也许是看不上,手上的东西也不知道该放该收,“没说不给你戴。”
我想,她一定舍不得。舍不得,就总要回头,想必时常回头。比如初一,比如十五,比如三十,比如廿六,从她眼中就能看出,每一天每一夜,任意哪天都是开端,譬如秋夕,譬如上元,譬如乞巧,譬如今日昨日。
记得她说她兄长去过蓬莱洲,那里依山傍水,有仙人居住,喝一口泉水足以长生,那个一直想避开现世的美梦,她突然不要梦下去了,毕生所求竟只是在我家对面开间楼铺。可惜不能长留。
“江依,别总是把错揽在自己身上。你总是嫌我不明白你的心,确实,我是不明白你,可你未必就能知道我,我最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不会怪你的。真的,哪怕你亲手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她点点头,照旧将露着的耳垂正对我。
我指着自己的耳垂,盯住她的眼睛,问:“能取了吗?”
江依点头:“你想做什么,不用提前知会我。”
我摸上去,向下按住,“疼不疼?”
“刚打的时候疼,长好了就不疼。”
耳珰被卸下来,再上乘的的羊脂玉正经是块石头,做得太实,放在手里都觉得沉。
有我拽着,她走不了,不知怎么来了脾气,别开脸不让动,直至被按住后颈才转过来看我,露出一边颈侧。
她耳垂圆圆的,天生带着弧度,很滑。又没抹油,怎么那么滑,白里透着肉色,不薄不厚,上缘稍稍弯折,连接软骨,压折过来问她她也说不疼。似乎是能透光,倘若夕阳穿过,就是橘子瓣里放了棉絮,她腿不好,撒开了跑很是吃力,垂珠被风吹得有些凉,我探了她的耳廓,摸着却是烫的。
她被製着,隻得仰头看我,耳垂白得跟餐盘上的鱼肉似的,当间有个小眼儿,粉亮亮,想必细针快利有锋芒,竟不觉得在肉上穿透一层有什么残忍。许是戴了太多年耳饰,环痕下方的一点,已被磨得有些发亮。
她动不了,就在我手上。忽然发觉口渴,喉间莫名吞咽,天朗气清少有云雾时从不觉得太晒,眼下天云阴沉,太阳似乎要落山,回光返照,我像一条醉倒在地等着被宰的鱼。
江凭月就这么让人盯着,耳朵和脸一起烫红了。
“你用了胭脂?”我没问她,自问自答。
显然是没有的,指腹稍一用力,摁下去的时候皮肉渐白,松开才慢慢有了血色,是被捏红、揉红的。
她抬手按住两侧脸颊,轻轻拍了两下,又反过来用手背镇一镇,问我:“怎么,脸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