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夫人
“大人,刘府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墙角里浮现出个黑衣人,恭敬对谢砚书俯身。
“嗯。”谢砚书脚步不减。
“小少爷已在车舆上歇下。”
听闻这句话,谢砚书才顿足,扭头朝门外车舆走去。
宽敞的八角车舆内搭只暖玉小几,四面铺上波斯长毛绒毯,方方正正的青铜香炉内徐徐吐着安神香。
谢允廷蜷缩在狐裘中,一旁跪坐着的白芍见谢砚书上车忙垂头见礼。
“小少爷今儿玩得累了些,便提早歇息。”
谢砚书俯身去探谢允廷的额头,摸着有点薄汗便松开狐裘。
“大人。”白芍咬唇,正色一磕头,“当年姑娘去后我就该走了,偏放心不下小少爷才留在谢府。如今小少爷也四岁,奴婢斗胆请大人放我出府。往后的日子,奴只求在香山守着小小姐的灵柩了此残生。”
上首的人一时没出声。
白芍不住再磕一个头,在她煎熬的等待中终于听到声——
“准。”
得此回复,白芍心中一喜,她又挑着谢允廷饮食上的喜好忍不住再念叨遍。见谢砚书始终未有吩咐,白芍最后拜拜,便起身去掀车帘。
兀的,车舆内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
“我给呦呦定了些新衣服,你去的时候一并烧给她。”
白芍愣住。
良久,她拭去眼角的泪痕,无言离去。
街头约着傍晚的缘故,大红灯笼照出的暖光格外醒目。时不时有年轻的少男少女结伴出游,偶有位小娘子因为帷帽翻起而轻恼一句。
谢府的车舆畅通无阻,进了谢家的大门登时热闹起来。婢子们轻手轻脚挑起玉帘,燃上西域进贡的香料,从后厨提上满满当当的食盒。八仙桌上摆足珍馐,太师椅后立起屏风。
谢允廷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怀抱自己的人是爹爹便亲昵凑近,“爹爹,下午的宋五姐姐会来教我画画么?”
听到动静,谢砚书将谢允廷放下,从桌面上舀点甜汤递到谢允廷跟前,“自然。”
“谢谢爹爹!”谢允廷欢呼一声,也不计较爹爹递来的是他最恼的红枣汤,抱着碗慢慢地舔。
翌日一早,谢允廷果然如愿见着了宋锦安。
得知宋锦安能去谢府做师傅,张妈妈忙活了整晚总算替宋锦安收拾出件不跌面子的长裙。宋锦安今日便是穿着这件淡黄色百花裙,满头乌丝挽个简单的髻。
“小少爷既然还在用早膳,我便现在外头候着。”宋锦安自觉后退几步,在谢允廷亮晶晶的眼里朝院子内逛去。
周遭景致同四年前大不相同,宋锦安看了两眼便不想看。
她好不容易见着个粉衣婢子路过,柔柔拦住对方。
“我昨日得小少爷身边的位姑姑出言解围,今儿想谢一谢她。她约同我一般高,圆脸大眼,嘴下两颗小痣,敢问姑娘是否识的?”
“你说的该是白芍姑姑,不过白芍姑姑昨夜出的府,你想谢她大抵是没有机会了。”
“出府?”
宋锦安瞳孔微缩,心中不住狐疑出府是假,叫谢砚书发落是真。
“我瞧着白芍姑姑年轻得很,竟也到了出府的年龄么?”
闻言,小丫鬟高深莫测一笑,“这你便不懂了,白芍姑姑身份特殊,平日谢大人也给几分脸面,她想出府全凭喜怒。”
有了这话,宋锦安好歹不至替白芍挂心,然她想不通白芍得了何等机缘成了这般有地位的人。
“宋五,小少爷用好了,你过来罢。”年轻的管事遥遥一招手,宋锦安同小丫鬟道谢后快步上前。
她进去后竟发现没有谢家夫人在侧提点几句。官宦人家请师傅大多会叫主母掌眼再软硬兼施几句,好立住规矩,可自宋锦安入府无人领着她去主母那吃盏茶。
“我初来乍到,是否需要先去拜见夫人?”宋锦安做足礼数。
侍奉谢允廷的大丫鬟琉璃头也不抬,“你入府前未打听过谢府现今并无女主人么?”
宋锦安微讶。
谢府没有女主人那后院是何情况,几位妾室各自做大?谢允廷又是何人的子嗣,寻常时候也不住在生母身侧?
满腹疑问宋锦安都咽了下去,她歉意一笑,“抱歉,我对谢府的事情不甚了解。”
琉璃也没多追究,只轻飘飘敲打一句,“小少爷的事情全权由谢大人负责,你做好该做的就行。”
“谢姐姐提醒。”宋锦安温顺点头。在一群婢子的仔细搜身后才得以进入谢允廷的书房。
从文房四宝到香炉软塌皆是上上品,便是书案都特意磨去了棱角以防谢允廷磕到。身着青衫的谢允廷乖乖盘坐在蒲团上,如佛前童子。
见到宋锦安,谢允廷扑腾着小短腿努力坐上小矮凳。
宋锦安好心帮了他一把,谢允廷还有模有样地道个谢。她不由得哑然失笑,虽谢砚书脾性古怪,然养出的儿子乖巧得紧。
“今天我们先学握笔可以么?”宋锦安扯出画纸细细演示一遍。
谢允廷专心致志鼓着小脸握笔。
“小少爷,这样落笔不对。”宋锦安注意到谢允廷约是力度不够,上手总歪歪斜斜,不由得亲自握住他的拳头示范。
入手是微凉的肌肤,谢允廷的手掌较同龄人瘦些,肉感很弱。
宋锦安稍放轻力道,好叫谢允廷看得明白。
“宋五姐姐,你好厉害呀!”谢允廷毛茸茸的脑袋一晃一晃。
“今儿先学到这,我明早再来。”宋锦安欣慰地揉揉他的头。
谁承想,这个举动直接叫谢允廷红透了脸。他支支吾吾躲开宋五的手,“只有爹爹摸过。”
宋锦安歉意地收回手,“是我逾矩了。”
“不。”谢允廷羞涩地抓着宋锦安的手掌,“我很羡慕旁的孩子有母亲抚摸,宋五姐姐可以摸我的脑袋。”
昨日宋锦安还觉着谢允廷无忧无虑,今儿她才知道原来并非如此,至少谢允廷得不到母亲的陪伴。没有开口多问谢允廷母亲的事,宋锦安绞尽脑汁想出两个小故事逗笑了谢允廷才起身告退。
小丫鬟银珠奉命来送宋锦安出府。
两个人共一盏灯笼,走到黑夜将至的夜里不时地注意脚下。绕着竹林走了半转,银珠想起顺带要捎给守门人的东西未带,叫宋锦安于原地候着她。
宋锦安来不及解释她记得来时的路,银珠就提着灯笼匆匆离去。
无奈,宋锦安只得按耐住冷意在竹林边歇脚。
晚间的竹林时不时有风声瑟瑟,好无荒芜,流了一地的月光也显得凄冷。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宋锦安知晓是有人来,她刚要主动避让开,那支队伍就携着浓重的血腥味靠近。
借着昏暗的月光,宋锦安能辨出为首的正是谢砚书。那想要迈出去的脚堪堪收回,宋锦安是半分不想同谢砚书碰上,便下意识将身形藏匿于竹林内。
吁地一声,几人齐齐勒住马,谢砚书踩着马鞍翻身下来。
“大人,林家那边始终吐不出来东西,不如交给东厂去审。”
“不可。”
见谢砚书干脆地拒绝,那侍卫又换了旁的案子仔细问着安排。
从头到尾,谢砚书的回复言简意赅,连语调都未变半分。
宋锦安等着脚麻,便抬头去看了眼。
这眼才发觉谢砚书受了伤,腰间一卷白布缠着,手上还沾着黏糊糊的鲜血,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