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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口中苦涩,宋锦安微喘着气,慢慢支起身子。周遭潮湿又脏乱,若有若无的霉味叫宋锦安屏着气。她抬头看着黑黝黝的天色,在那,她曾举头疑心望见过神佛。神佛赠她来生,她虔诚祷告。然,神佛又为何屡屡推她进谢砚书的深渊。即使是偿还罪障也够了罢。

“大人有令,把人带出来。”门口传开姚瑶的声音。

宋锦安强打起精神,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她眯起眼睛,面前阵阵发昏。

“谢砚书要做甚么?”

“大人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清然暗卫冷哼一声。

宋锦安没有力气去争执,忍着头晕脑胀的不适道,“叫我去做甚么,你们知不知晓关押我是违反律法的?”

“对于一个细作,谢府有权私自处置。”清然不屑抽出佩刀,以刀背抵着宋锦安的背。

宋锦安面无表情沿着长长的廊慢慢走着,每一步踏在石阶上她都觉发冷。

前院的门大开着,宋锦安垂眸行至堂中,两侧的莲花灯撇下点暖色照在她梨瓣似得唇上。

骤然叫清然推一把,宋锦安直直跪在离谢砚书八尺远的地方。本就熬了两夜,如今重重击地,宋锦安只觉膝盖疼得厉害。可那骨子里的倔强不需她发出一丝痛呼。

谢砚书身边的暗卫风影阴冷抖着呈上来的供词,“你说自己是弃婴,于死人堆里糊里糊涂长到十岁。庆澄年间阴差阳错救了宋大小姐一次,她便帮你进入宋府化名春桃做了两年无贱籍的粗使丫鬟。宋家出事前两个月,大小姐赠你银票送你离去。本有心去寻生母,一路南下,途中闻宋家噩耗,心生恨意决计替宋大小姐报仇。这等话本子的故事你也敢胡写?”

宋锦安抬起头,目光擦过谢砚书面容时指尖微颤。她艰难摒去那点杂念,沙哑开口,“我所说的桩桩件件都能对得上,倘使对不上大人还会叫我活到今儿么?”

“那你说自己是宋五的同胞姐姐,嫉妒她命好能在官道上被丢,得以叫好心人捡回去。正巧月前她意外身亡,你并顶着与她一般的脸顺理成章取代了她的身份用了她的名字。这又如何证实?”

顿了顿,宋锦安道,“若非一母同胞,我何以长得与她一般无二,且月前的伤势早有大夫断言活不下,想必这些各位早查清楚了罢。“

清然面露凶光,喝道,“柳州当年弃婴数都数不过来,我们该去哪核实丢的是双生子还是单子?”

闻言,宋锦安眼底讥讽,正是查不出来她才要这般说。

风影拦住清然的逼问,拧起眉头,“元泰二年在哪重逢宋大小姐的?”

“朱雀街排水渠。”

一言出,众人心思各异。

元泰二年间,太后暴毙,谢砚书不得归。宋锦安趁乱钻进排水渠。此招甚妙,若非谢大人偏省去更衣时间遣词造句写封家书以慰宋锦安,确发觉不了人去楼空。

清然抿着嘴,那夜正是他奉命回府,看李嬷嬷和白芍心虚的神情他有何不知。他想破脑袋半宿都想不出宋锦安竟决意至此,放下所有金贵去钻排水渠。

“后面如何通信?”

“借白芍姑姑的手。”

“所以你来谢府是为?”

“完成宋大小姐的遗愿。”

珠贝玉帘后,谢砚书眼皮轻颤,他极轻道,“什么遗愿。”

宋锦安默然几息,复从干哑喉咙里挤出点声音,“这是我同宋大小姐之间的秘密。”

“大人,此女满口胡言,世上哪有那般凑巧的事情,我已派人去同白芍姑姑证实,她说要亲回来见一见,届时白芍姑姑认不出她看她如何狡辩。”清然满脸敌意盯着宋锦安。宋大小姐何许人物,怎会同这等地痞无赖扯上干系。

宋锦安没有吭声,只默默忍受膝盖处的酸楚。

不知何时燕京又飘着雨,那细细雨珠在屋角串成珠子,一粒粒地坠。宋锦安默数雨坠,心境意外平和。她以竭尽所能圆下这个谎,最后成败与否全赖白芍的话。

白芍会帮她么?宋锦安不知晓,或许说,她不知晓四载后的白芍还记着她说过的话么?

约过半柱香,门外个身影渐近。

“白芍姑姑来了!”清然见着素衣女子,出声迎接。

宋锦安睫羽剧烈一抖,强装镇定望去。

白芍较月前似乎瘦了些,气色尚可。她面带沉思迈进,先是同谢砚书行礼,复看向场内宋锦安。

“白芍姑姑你看仔细,这人说你帮她递过信,可有此事?”清然冷笑声斜看宋锦安,话里满是嘲讽。

赶在白芍拧眉前,宋锦安微抬起头,沙哑的声音染上点颤音,“白芍姑姑替我递过三回。”

轻顿片刻,“在朱雀街第九条巷子右拐处的李家阿嬷面摊那。姑姑可还记得?”

记得!

白芍眼底震惊,她强忍住惊疑垂眼,当年姑娘闲来无事时曾戏言,若他日叫人逼问,她答朱雀街第九条巷子右拐处的李家阿嬷面摊时白芍可要好好掩护她才是。

所以这女子是谁,她缘何知晓姑娘的秘密。

“白芍姑姑,可有此事?”清然抬手作揖,拉回白芍纷乱的思绪。

她抿唇一笑,“确有此事,只是一时间见到故人过于惊讶。”

“白芍姑姑,你说的可是真的,要知道此女恐怕是细——”

“我只回答我知晓的,旁的东西清然侍卫也不该问我。”白芍端正立着,双手拢在袖口里。

宋锦安心中没来由的一酸,这是继身份暴露来她第一次觉着委屈。

时过境迁,当年那个吵吵嚷嚷的小姑娘如今也是叫人尊敬的姑姑。她成熟稳重的模样又是挨了多少次的亏。

然,白芍再不必因跟错主子处处受气了罢,真好。

“姑姑既说帮她递过信,敢问细节呢?”清然仍是半点疑心都不肯放,死死盯住宋锦安,只待一有破绽便将其捉拿。

“那时姑娘有孕,大人允我出入府为姑娘添置些物件。我便在衣衫里塞卷信纸,交接的地方也都是街头乞儿逗留的巷子。”白芍镇定地捋平发髻,“宋家故友早已树倒猢狲散,大人也正是见姑娘没有法子再搜罗物证,特放松对我进出的搜身。不知清然侍卫还有何疑问?”

说罢,白芍面色微沉。

清然咬牙,知晓方才的举动惹恼了对方,只得作揖赔罪,“白芍姑姑所说我自是信的。”

屋内一时间安静,几道视线若有若无飘在宋锦安身上。

她保持笔直的跪姿,有些脏乱的布衫紧贴,衬她绰绰中玲珑。

“谢大人,我早就说过,我所言句句属实。”

“是不是属实,还有一件事要查。”风影卷起证词,“当年宋五生母究竟诞下几个孩子。”

宋锦安紧替的心稍稍落下,她赌对了。

要查清十七年前流民弃婴事件,几乎大海捞针,只要谢砚书一日确定不了宋五没有胞姐,便一日定不了她的身份。

“都出去。”谢砚书蓦然开口。

场内人不带杂音地从大敞的门处退个干净,仅余宋锦安。

她看着冰凉大理石板上的玄衣身影迫近,那人垂眸看她。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谁,只要你说实话还来得及。”谢砚书微微前倾,迫人的凤眸里如寒刃出鞘。

宋锦安忽就扬起嘴角,笑得难看又隐忍,“我从前无名无姓居无定所,现下只是宋五。”

“起誓。”谢砚书半蹲下身,面无表情盯着宋锦安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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