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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薛婉樱对于并州的风物其实并不陌生。在周夫人和周太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讲述里,她知道在周家老宅的后院有一棵冬日结果的桃树,知道庭阶第七级有一角残缺时六七岁的周夫人顽皮拿着刀剑凿出来的。
现在她的女儿又一次在信里和她讲述这些。
薛婉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在她身边睡得冒了个泡的小和安。
涂壁从帘子后走了出来,和画钩对视一眼。方才周棠来丽正殿的时候,她也伺候在侧,周棠的话她都听到了。
周棠有孕的消息不能不让她由衷地感到忧虑。
她跟在薛婉樱身边最久。薛婉樱当年伏案苦读的时候,她就已经跟在薛婉樱身边了。这些年来零零碎碎的,也跟着听了几耳朵的书,若是要从里头一句叫她深以为然的,那莫过于“帝王之术,在于平衡。”
历代天子都喜欢搞权衡之术,今日是东风压西风,明日就该是西风压东风。天家么,最忌讳的,不过是臣大欺主,最乐见的,不过是几家互相攀咬,最后只能通通依附在天子身边,做他的走狗。
涂壁懂这个道理,薛琰薛临之之流倒不至于不懂,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面对权力,谁也忍不住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只是眼下薛家已然是一枝独秀,天子为了暗中打压薛家,还不知道要怎么扶持周棠。
“这个孩子留不得!”涂壁忽然出声,神色颇有些凶狠的意味。和安原本在薛婉樱身边正睡得香甜,猛地被涂壁这句话惊醒,瞧见她满面狞色,当场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薛婉樱只能先蹲下去,一把抱起和安,轻声哼唱歌谣,哄起了孩子。
涂壁不喜欢薛美人,也不喜欢甄弱衣,对和安公主这个小拖油瓶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感,只是和安再怎么不受天子和高太后的待见,到底还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涂壁平日并不敢放肆,待到今日,眼见公主哭得烦人,终于忍不住劝薛婉樱道:“娘娘的身体向来不算康健,又何必还将和安公主亲养在自己身边?宫中多的是无子的低位妃嫔,您将公主交给她们抚养,又有哪个敢不尽心尽力的呢?”
“再者——”她的声音低下去,几乎是言辞恳切地道:“您该将时间都用在东宫殿下身上呀。母子连心,娘娘可以为了公主忤逆陛下,何以待东宫却并不上心?”
薛婉樱变了脸色,喝止她:“你不必再说了。”
涂壁还想再说些什么,也就止于薛婉樱的这句话。
她在薛婉樱身边伺候多年,时常觉得薛婉樱待东宫不够上心,并常为此忧虑。公主再贴心孝顺,总有一日会成为别家新妇,天子百年之后,薛婉樱和薛家的着落不是全在东宫一人身上么?
薛婉樱抬起头,却没有看涂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画钩。
她将睡醒的和安交给匆匆入内的乳母,命乳母将公主带到隔壁的屋子玩耍,而后才压低声音问画钩:“方玉还说了什么?”
画钩咬着唇,苦苦地思索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有。她隻让我告诉娘娘,宫中很快就要有皇七子了。”
这两三年间宫中的郑美人和李美人先后得宠生下皇五子和皇六子,但又迅速失宠,两位小皇子也并不得天子的看重。
皇七子——
说的大抵就是周棠腹中的孩子了。
画钩歪着头,咦了一声,不解地道:“方公公又何必专程告诉我这件事,莫非他没猜到周娘子会告诉娘娘怀孕的事?”
薛婉樱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确实没想到。方玉以为,阿棠绝不会告诉我她腹中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却不知道阿棠图谋的,比众人想象的要多得多了。”
蓬莱殿中,周棠的贴身婢女也问了周棠这样一个问题:
“娘子既然恳求陛下让您留下这个‘孩子’,又何必跑到丽正殿中告诉皇后您有妊的事,毕竟,毕竟——”
“毕竟孩子是假的。”周棠接上了她的话,婢女吓得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周棠缓缓地踱了几步,解下自己身上的素纱裙。只见她小腹上厚厚地缠了几圈麻布,再披上宽大的外衣,看上去倒真像是有孕两月,微微显怀的模样。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就算我日日躲在蓬莱殿中,皇后总有一日也会知道我有孕在身,到那时要再遮掩,比之如今不知要困难上多少。还不如此刻先趁着还未显怀便告诉皇后,往后几个月都躲在殿中就是了。”
那伺候她的奴婢名唤莲心,向来为周棠倚重,虽是女流,却难得胆大心细,听了周棠的话,虽觉得周棠说的也有道理,却仍是放不下心来,又道:“皇后素来聪慧,若是猜出了娘子并未有妊又当如何?”
周棠脸上微微一滞,但须臾又很快地否认道:“不会的。”
莲心叹了口气:“娘子真的想好要走这一步棋了么?”
她有些苦涩地劝周棠:“此中凶险,一个不好,便是欺君之罪。”
周棠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假称有妊,究其原因,有三:一是为了逼迫天子迎她入宫,二十可以借此拥有一个属于周家的“皇嗣”,还有一点附带的好处是,周棠可以以此为由拒绝天子的亲近——这对于周棠来说极为重要。即使在谋事之初确实是刻意地勾引了天子,成就男女之间的好事。但周棠心高气傲,对天子厌恶极深,到了一种几乎害怕自己掩饰不住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