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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物证,是魏掌柜给她的一个银锭,上面还刻着字。她说这是魏掌柜给她姐姐的聘礼。
而人证
纪咸英娓娓道来。
“去岁一月,魏卓然与冯姈初识,对她很有好感,常去看望。二月,魏卓然萌生了给冯姈赎身,将她接回家的念头,却遭到了冯姈的多次拒绝。三月,魏卓然提前将冯姈带出妓院回家留宿,却故意不让她在国忌日之前回去。”
“魏卓然以此对冯姈软磨硬泡,说如果不从,他就要将此事报官。魏卓然家大业大,无非就是花些银子打点,但冯姈就是死路一条。然而冯姈的心早有所属,她在等她的意中人回来接她,绝望之下,于妓院中自尽。”
“她的孪生妹妹冯婉决心为姐姐报仇,于是顶替了冯姈的身份,嫁进魏家。有一日妾身撞见冯婉在魏卓然的茶水中下毒,妾身逼问之下,她将此事和盘托出。妾身虽为一介女流,却也知是非黑白,故而今日为冯婉作证,只求告慰冯姈的在天之灵。”
魏掌柜的脸狰狞得像地狱恶鬼,他嘶吼道:“骗子!都是骗子!!她们说的是假的!草民与冯姈情投意合,何曾逼迫了她!三月初七草民原本也没打算把她留到三月初七,可那天不知怎的,草民竟一睡不醒,等清醒过来时为时已晚!求许县令明鉴,草民真的没有”
冯婉冷冷道:“那枚银锭呢?那可是圣上赏下来的,褒奖你赈灾有功。那上头刻了你的姓名,你居然敢将它用来送给娼妓,还把娼妓的名字也刻了上去?魏掌柜,单凭这一点,你就是在打圣上的脸!”
魏掌柜听着她的控诉,呼吸越来越急促粗重,他无助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自己凄惨的死状仿佛已经在眼前闪过了,他的喉咙里爆发出绝望的哀嚎。
公堂里乱得像刮过了卡特里娜飓风,无数人的生死都曾决断在那里,无数的家庭在那里破碎或重建。
但与此同时,在辅兴坊一家着名的胡饼店门口,居民们照常排着队等饼吃,这又是平静美好的一天。
这家的饼香味儿据说能飘八里,吃起来又香又脆,乐天居士还曾为其写过一首诗,这家店就把这首诗挂在墙上。
队排得很长,颜如玉一直盯着前面,目不转睛。
展所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高鼻深目络腮胡子的胡人师傅正埋头飞速把饼胚抹上油,撒上芝麻放进炉子里。
“饿啦?”展所钦问他,“要不我先去给你买点别的吃?”
颜如玉摇头,说:“我就是,想带去给大夫人吃。我都好久没看见她啦。”
“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办完了事就会来找你玩儿的。”
颜如玉对展所钦的突然失踪仍然心有余悸:“她会不会也不见了?我害怕。”
展所钦握住他的手:“不会。”
当然不会。
纪咸英是何等女子。
这个故事并非他们在公堂上说的那样复杂。
那一日十二月十八,纪咸英去保康寺听尼姑们讲经,无意中看见一对如花似玉的孪生姐妹。
她的计划就此展开。
她打听到冯姈是娼妓,冯婉已经从良。让魏掌柜迷上冯姈很简单,魏掌柜三月初四将冯姈带回家过夜更是中了纪咸英的下怀。她给两人下了药,让他们一同睡到了国忌那天——三月初七。
冯姈吓得不轻,魏掌柜也一头冷汗。好在此事天知地知,二人约定再勿提起。
可冯姈胆小藏不住事,一直为此事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东窗事发,她将死无葬身之地。此时纪咸英来到妓院,声称她有办法让冯姈免于死罪,冯姈隻得与她合作。
纪咸英要冯姈管魏掌柜讨那个圣上所赐的银锭做聘礼,又要胆大的冯婉顶替冯姈入府,与自己多番衝突,激怒魏掌柜,让他休妻,以免将来被他连累。冯婉作为污点证人,怀着身孕又有冤情在身,按律也可以免罪,冯姈已“死”,更是没她的事了。
如此下来,受伤的便只有魏掌柜一个了。
县令看着堂下的闹剧,着实头疼。
魏掌柜此时没来由地吼道:“你们,你们合起伙来谋夺我的家产!我家中家财万贯!”
他这样说着,看起来是在控诉这两个女人,可目光却一直有意无意瞥向上头端坐的县令。
家财万贯。
县令的喉结上下滚动,惊堂木在手里摩挲,半天都拍不下去。
过来一会儿,他仿佛定了主意,刚要落下,就见他的师爷快步从外头进来,在县令耳旁悄声道:“许公,京兆尹府那边来了人,说前几日耕牛的案子,有人告到了京兆尹处,那老头子是让人威逼利诱”
县令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纪咸英睨着困兽犹斗的魏掌柜,不留情面地讥讽道:“魏掌柜还在巧言令色?也罢,你隻管去为自己伸冤!可你要知道老天有眼,做过的事是瞒不过去的!”
最后这句话,她是看着县令说的。
这桩曲折离奇的案子迅速判下来时,展所钦和颜如玉正在店里吃着新鲜出炉的香喷喷的胡饼。
“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寄予饥馋杨大使,尝看得似辅兴无?”展所钦读着墙上的诗,笑道,“乐天居士这一首诗够店家吃一辈子了。”
“好吃!”颜如玉听不懂诗,隻专心吃得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