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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欢快的脚步渐渐放缓,最终迟疑地隐没在墙角,像一个小偷似的窥着,五指陷入布袋,松散的瓜子竟觉得石子般硌手。
“小四,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肩膀猛然被拍一下,段茂真把一包瓜子死死捂在嘴上才把惊呼给按了回去,嫌恶地退了两步,转身就要走。
“你跑什么,还生你三哥气呢?”段茂群从他兜里掏出一颗糖,也站在同样的位置探头过去,轻轻地哟了一声,“这是老二带回来那个?”
“别看了。”段茂真推着他,低声催促着,“走走。”
“我说段茂真你客气点,要不到时候哥哥发财可不带你了。”
“你?”段茂真本想轻嗤,结果一个硕大金黄的皮带扣就晃进了眼睛,这牌子他认得,不是段茂群能买得起的东西。
“看见没,你三哥今时不同往日。”
“谁知道你的钱是什么地方来的,我不稀罕。”
“你别嘴硬,等我把厂子拿回来,你可别眼红!”
厂子?
段茂真步伐一滞,顿时心生警惕,可又转念一想,段茂群惦念纺织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约又是在痴心妄想,便也不再理会。
两个人拉扯的身影映在林知许眼中,他抬头问道,“那个又是谁?”
“段茂群。”段云瑞似乎不想多谈,却又补了句,“离他远些。”
段茂群,二姨太的儿子,三兄弟中最像段父的那个。
当然不是长相,是秉性。
好色溺赌,贪夫徇财,这是资料中对他的形容。
若问段家哪个最好利用,那非他莫属,只可惜段茂群不好男色,不然自己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他。
要是他,应该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吧,林知许竟说不出是庆幸抑或遗憾。
眼角一道银光一闪而过,林知许呼吸一滞,一块缠绕在指间的怀表映在眼底,随着轻摆而光芒闪动。
“少爷拿回来了!”林知许捧过,惊喜溢出双眸,“我后来让小杏去找过,附近都说修表的师傅被那日的事吓着,当日就收拾东西回了老家,我当再也寻不着了。”
“你原先那个会丢,这个不会了。”段云瑞眸色一闪,话语间有着几不可查的迟疑,“为什么这么在意那块表?”
“那块?”林知许一怔,就连自己也陷入了淡淡的疑惑,“我在意的是那块表吗?”
若不是那日在橱窗中偶见,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那块表吧。
他不知道那块表的主人姓甚名谁,甚至在极度的恐慌之下,连长相都是一片模糊。
可他现在为何会如此在意。
“为什么在意……”眉头微锁,林知许有些吃力地剖解着自己,“我在意的明明是这一块,是少爷送我的,与他人无关。”
他努力、直白、却又含着淡淡的赧意,把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交给段云瑞。
这样的表达实在太过陌生,可他想说,把能说出口的一切都告诉他。
很笨拙,但段云瑞的眼底却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他接过表,如同那日在照相馆一样,替他将表别在衣扣上,就连长长的链子都整理得仔仔细细。
其实刚才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段云瑞就后悔了,和少年时的自己较劲,这种蠢事竟然也能做得出来。
可幸好他在这儿是笨拙的,根本没觉察出其中流转的淡淡酸气。
他不懂,段云瑞却懂。
指腹轻轻擦过表壳一路向上,颈间、下颌、耳垂。
林知许不明白为什么段云瑞会突然在这里轻抚他,但他仍配合地靠近,微微歪向他的手,想将已经被寒风冻得冰凉的脸颊放进温暖的掌心。
可这手却并未停留,直直探向他的耳后,粗糙的拇指摩挲过那片尤为敏感的皮肤。
林知许蓦地激颤,被段云瑞穿过冬寒的灼灼目光烫到,却不知自己眼中的炙热并不输于他。
他的心跳在这一刻失去节奏,是什么在薄薄的雾霭之后呼之欲出,就连眼底都氤氲的茫茫一片。
“林知许。”声音的主人弯下腰,用的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轻微音量,林知许却好似被重力扯了进去,身不由己地沉溺,“我知道,你是林知许,也是……”
“二少爷……”一名下人走来小心翼翼地唤着,声音中带着些许颤,“老爷让您即刻就去见他。”
是走,还是留。
今日艳阳,可主宅的堂屋里却甚是昏暗,并非这屋子不通透,而是大白日的却刻意拉上厚帘,仅在远离主座的角落出燃了几盏油灯,影影绰绰的,甚至看不清里头到底有几个人。
不过也不必刻意去看,反正正中央坐着的,必然是段家老爷。
他一年前患上了眼疾,见着强光就如同尖针刺入双眼,疼痛难忍,如今主堂屋里连电灯都不让用,终日就隻燃着几盏昏昏沉沉的油灯。
门帘掀起又放下,就这么一霎的光泄进来,段父瘦削的身躯随之一颤,下意识地用手遮上了眼。
手还未放下,他就听见了身边二姨太轻轻抽了口气,柔媚的女声进了耳,“老爷,二少爷带着那个男人呢。”
段父猛然将手放下,忍痛抬起沉重的眼皮,眨了几下才将眼前模糊的身影渐渐重合。
他没工夫去看那个许久未见的儿子,浑浊的眼珠死死放在了身旁的林知许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