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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扫过自己肩头上,走廊壁灯打下的一片暖黄,再抬眼看去,段云瑞已跨过门框,身上的那片暖意就已被寒峭的冷白替代,尤显彻骨。
似乎是发现他没有跟上,段云瑞停步,转身,背对着窗的他面色晦暗不明。
林知许心头生出迫感,进来后自作主张地去摸墙边的电灯按钮,小铜扣哒的一声被抬起,几缕与走廊差不多的微光洒在房间四周,只是聊胜于无。
门边的那束灯光下,是一个等人高的穿衣镜,林知许刚好映在镜中,镜子是亮的,可人却在暗处,连边缘都被模糊。
“少爷……”
仿佛自言自语的轻唤止于背后温度的交换,他不想背对,可试图回转的身体被牢牢桎梏,下一刻两颊微痛,苍劲有力的手指陷入皮肤,下颌被狠狠挟住。
“疼……”林知许被强行抬起了头,他看到了镜中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还有身后看似无波无澜的段云瑞。
不,并不是无波无澜。
即使灯光如此晦暗,他还是看到了那双深邃的瞳孔中泛着让他不解,甚至害怕的冰冷。
“林知许,现在的这个你是真的吗?”製于下颌的手指继续施力,林知许眼睑微跳,眉心渐渐蹙成痛苦的纹路,“还是说就连痛苦都是演给我看的?”
声音平缓,语调甚至没有起伏,可林知许却深深感知到了这背后蕴藏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愤怒,恨意,还有一丝……他不确定的痛苦。
林知许有一瞬间想辩驳,可话艰难地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有什么资格否认,哪怕到现在,自己依然对他谎言连篇。
沉默之下,是等不来回答的无望。
杀意自最阴暗的角落生出,化为一条条黑色的,没有尽头的练带攀爬上两个人的脚背、小腿、后背,层层紧缠,最后掩上口鼻,蓦然收紧。
粗重的呼吸带着湿热的气息扑打着林知许的耳廓,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向上带,渐渐地脚跟、脚掌、脚尖。林知许与地面的接触一分一毫地减少,接近死亡的压迫感却亦步亦趋地加重。
“知道我进门的那一刻想做什么吗?”
“我想杀了利维。”
“然后杀了你。”
“是不是我晚来一步,你就会自己张开双腿跨在他身上。”
“就和取悦我一样,为他卖力地摇晃自己。”
“你那些杀人的本事呢,是打算有一天用到我身上是吗!”
话音一落,原本任凭段云瑞摆布的身体,突然开始挣扎,攀在段云瑞手上的手指骤然使力,所有试图发出的声音,最终却都化为紧张的,毫无意义的呜咽。
“林知许。”简单的三个字,却艰难的在抖,“我他妈真是犯了贱才会来救你。”
带回去
房顶的那束光给镜面蒙上了一层状似灿烂的光雾,透过去,镜中的两个身影已经模糊成为了黏稠的,难以区分的一体。
怀中拚命挣扎的身体已经渐渐无力,紧攥着喉咙手指几不可见的微颤,仿关节轻轻抬动,段云瑞甚至觉得耳边响起了刺耳的,如同锈死的门栓被强行推动发出的尖锐嚎叫。
“打开那扇门之前,我想过无数个场景,却唯独没想到见到的是那副情形。”这声音不似控诉,平静到令人害怕,“我真是愚蠢,忘了你可是林知许,只要能达到目的,被谁操都一样,竟还疯了一样的找你。”
林知许蓦然瞪大了双眼,他试图发出声音,可被勒紧的喉咙嘶痛,竟让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成了奢望。
他隻好摇头,拚命地摇头,用这种近乎徒劳的方式来否认,却苍白至极。
“所以你这次又想从利维那儿得到什么,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心在这一刻被击成捧都捧不起的齑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下贱到谁操都可以的人。
没人会在乎他想不想,愿不愿。或者说之前就连他自己都不在乎。
可他现在在乎了,他想告诉段云瑞他真的试图杀了利维,他也想告诉他自己被利维骗了。
蓦然收紧的手指让下颌猛痛,林知许只能听着,近乎绝望地听着,“林知许,我应该在刚才就一枪杀了你。”
目前一眩,后背撞击在镜子上,玻璃嗡嗡的颤动,堪堪维持在碎裂的边缘,而林知许终于看进那双让他颤抖不已的深邃双眼。
相对而视的瞳孔,一个似深若无底的古井,一个清洌可鉴的晶石,此时都盛下了同一盏橙黄的灯。
还有彼此。
林知许像是抓到了救命地稻草一般,即使声嘶也极力地发出声音,他想告诉段云瑞,他是说过很多谎,但他的心是真的,如果可以,他想剖出来给他瞧瞧。
可下一秒,身前如坠深渊,一直苦苦攀附的身体毫不留恋地遽然抽离,隻留给他渐远的,鞋底与地板的声声敲击。
“宋焘。”
“是。”
忽而几秒的停顿。
“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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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悬的夜月,于江北抑或江南,并无不同。
白静秋坐在黄包车上,将车篷拉到了最低,慢慢地,蜷缩着,在四处漏风的车里,把自己包裹成团。
他将下巴放在双膝之上,呆呆地从缝隙里看着不断向后撤去的马路面,从柏油路,到煤屑路,到黄土与细小的碎石铺设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