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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这话您已经说了十几遍了。”李医官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崔伯烨挑眉:“怎的?”
李医官当即闭了嘴,低头干咳了两声。
崔泠终是踏出了府门,崔伯烨迎上叮嘱了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目送女儿的马车往南门驶去。
银翠自小便跟在县主身边,最远便是去了平澜湾,如今想到要跟着县主去京畿见世面了,心间是又激动又忐忑,忍不住掀着车帘往外不住张望。
崔泠忍笑道:“还没出城呢。”
“奴婢激动啊。”银翠红着脸答道。都说京畿繁华,大街是朔海城主街的两倍有余,还有那大隆宫,历经三朝修葺,雄伟壮观,如同天阙。她虽未亲眼瞧见,却听人说过,京畿是怎样的神仙之都。
崔泠自书箱里拿出一本《京畿游记》,翻了一页,给银翠递去。
“此处如何?”
银翠本来是不识字的,可跟了崔泠八年,零零碎碎学了不少。她恭敬地接过书来,低头轻念:“京畿西市,有烟花长巷。巷中有楼十余间,若问谁家姑娘最娇,便数这‘媚君楼’。”读到这里,银翠面露不悦,嘟囔道:“这种地方也要专门写一篇。”
“往下念。”崔泠淡淡道。
“哦。”银翠硬着头皮继续念,“此间姑娘,身姿柔韧,如蛇似狐。余尝出银一两,亵玩……”读到最后,银翠隻觉一股寒意直衝背脊,哪里还拿得住《京畿游记》,“啪”的一声落在了车板上。
崔泠脸上还有笑意,却冰凉至极:“还觉得京畿繁华么?”
银翠猛烈摇头。
崔泠将《京畿游记》从地上捡起,看着那篇洋洋洒洒的得意记叙,问道:“知道这本书是何人所写么?”
银翠眼尖,瞥见了书封上的小字:“青云居士。”
“当朝刑部侍郎,熙平元年的状元,元浩,正气浩然的浩。”崔泠语带讽刺,“贱籍也是大雍百姓,可悲的是,入了风尘便只能是达官贵胄的玩物,至死方休。”
银翠隻觉恶心:“这样的人,也配当官?”
崔泠没有回答,这种人在京畿比比皆是,他们从不会反思,风尘女子也是人这个事实。如若这个天下有女主当家,如若这个朝堂有女官参政,如若……她心间如烈焰焚海,每心跳一下,便灼得心房炽烈地擂动一下。她知道这条路很难,可这一步,必须有人先踏出去。
银翠越想越难受,忽然低头解下了自己的钱袋子,仔细数了起来。可数来数去,不过一百多个铜板,这几年她存下的钱大头都放在府中了,这回没带那么多。
“县主。”银翠可怜巴巴地望着崔泠,“奴婢可不可以与你借一两银子啊?”
崔泠好奇:“嗯?”
“到了京畿后,奴婢想……想救一个。”
崔泠看她这淳朴的模样,心间微暖:“你以为给她赎了身,事情就完了?”
“可奴婢也只有这种法子了……”
“现下有心便好。”
崔泠莞尔看她,徐徐道:“会好起来的。”
“真的?”银翠眸光大亮。
崔泠点头:“到时候,我赐你几箱银子,你一个一个地救,好不好?”
“嗯!”银翠重重点头。
崔泠笑而不语,拢了拢身上的轻裘。
银翠以为是县主冷了,连忙将旁边的小毯子拿了过来,小心地盖在了崔泠的膝上:“楚州近海,湿气重,县主闭目养着,到驿站了奴婢喊您。”
“嗯。”崔泠确实该好好歇一会儿,到了京畿,就没有真正歇息的时候了。
昭宁县主这一程走的是官道,从朔海到京畿,一共走了五日。抵京之时,正好是正午时分。朝廷派了官员在城下等候,老远瞧见靖海王府的马车,便整了整官服迎了上去。
杨猛骑在马上,亲率二十卫士沿途护送,马车前十骑,马车后十骑。只见他抬手示意赶车的车夫勒停马儿,率领众卫士纷纷下马。
循例,外州的马车是进不得京畿的,他们的兵甲也要在城门前检视完毕,才能重新穿上入城。只因天下能人众多,有人擅长缩骨之术,有人深得鲁班真传,若混了一两个死士在马车里,那可是会出人命的大事。
官员是个胡子花白的小老头,他来至杨猛马前,隔着老远一拜,扬声道:“下官礼部主客郎中江知应,恭迎昭宁县主。”
银翠拨开车帘,先行下了马车,搬了小凳来,放在了马车一侧。
“县主。”银翠递去手,想搀扶崔泠下车。
逆着灿烂的阳光往城楼上望去,萧破手执纸伞,给萧灼遮着烈日。萧灼扶着城头,往下探看,十年不见这位泠妹妹了,她有些许期待,今日的崔泠是否还跟幼时一样痩恹恹的。
一隻白玉似的手搭上了银翠的手臂,崔泠低眉自车厢里走了下来,即便身上罩了两件大氅,她的身形看上去还是颇是纤瘦,仿佛风一吹便能飞至九霄云外去。
“可惜了。”萧破忍不住小声叹息。
萧灼没有看他:“可惜什么?”
“生得这般好看,却是个病恹恹的主儿。”萧破说的是实话,每个第一回看见崔泠的人,心头浮现的都是这个念头。
萧灼眼底多了一抹复杂的浮色,左颊的小梨涡旋了起来,笑道:“十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好看。”想到上辈子她没能救下她,这会儿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自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