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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东面,有一棵不知何年何月栽种的银杏树。现下已经过了中秋,只须微风一吹,金色杏叶好似金屑飞舞,盈盈而落。
崔泠缓缓走至银杏树下,站在杏叶飘落的深处,印着萧瑟的秋风缓缓扬起脸来,合眼静思未来的路。
很快便要入冬了,今年京畿城的冬日怕是不好过。可若是成功淌过去了,来年春暖花开时,便是另外一番天地。
杨猛呆呆地站在院门口,望着远处的崔泠,隻觉她美得让人心疼,仿佛一尊已经暗生了裂纹的瓷娃娃,稍不小心便碎裂当场,与那些杏叶一起,零落一地。
很小的时候,杨猛便喜欢这样静静地望着她。虽然崔伯烨颇是重用他,可是他心中也清楚,崔伯烨就算给崔泠择婿,也不会选他这样的行伍之人。毕竟崔泠的身子太弱,禁不得他这样的莽夫。他这样的出身,也配不起郡主这样高贵的姑娘。
所以,能这般静静地陪着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惊觉身后来了人,杨猛按剑警惕转身,却见萧灼握着暖壶,似笑非笑地站在三步之外,凉声问道:“你这般不知规矩,楚王也不曾教你,何为规矩么?”
杨猛听得心虚,也不敢与萧灼计较,隻得拱手一拜:“王上教训得是,末将知错。”
萧灼走至他的身侧,停下了脚步,不屑地觑了他一眼:“卫士的眼睛应当盯在那些阴翳之处,而不是流连在主子的身上。”
杨猛听出了萧灼话中的责备之意,正色道:“末将说了,知错了。”
“下回,再让孤瞧见你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泠妹妹……”萧灼的声音忽然压低,“孤便亲手挖了你的眼,绝了你的念。”
杨猛惊诧抬眼,他怎么说都是楚王府的人,怎么轮得到燕王来教训。
萧灼像是一隻狼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反倒给杨猛添了几许压迫:“在京畿城,孤的话偶尔也可等同圣旨。”
杨猛倒抽一口凉气,额间青筋微动。如此放肆的话,旁人不敢说,她萧灼敢说,哪怕传至天子那里,她也敢再说一次。
她吃定了天子目前无人可用,天子目前也舍不起她这枚好棋。
“末将……知罪。”杨猛终是跪地叩首。
萧灼嫌弃地冷嗤一声,给身后的萧破递了个眼色,让他在此留步,盯好杨猛。
萧破领命。
萧灼踏入庭院时,脸上的冷冽气息消失大半,眯眼笑得像是隻春日的狐狸:“泠妹妹,我来还你圣旨了。”
崔泠睁眼望向萧灼,没想到萧灼行事竟是这般雷厉风行,原以为明日才会有好消息,没想到不过两个时辰,她便将圣旨请来了。
“有劳萧姐姐了。”崔泠出声感激,本想邀请萧灼入内详谈。
萧灼双手将暖壶奉上:“泠妹妹,天凉,别杵在这里吹风。”说着,她凑近了崔泠,煞有介事地提醒,“这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泠妹妹生得可口,小心被不怀好意的野狼咬了。”
“萧姐姐提醒迟了,今日我便被隻野狗咬了。”崔泠反唇相讥。
萧灼干笑两声:“那定是只有眼光的野狗。”
“是啊,不仅眼光生得好,脸皮也生得极好,厚实得很呢。”崔泠再怼了一句。
萧灼知道她还恼着她,当即郑重其事地对着她作揖谢罪:“泠妹妹,就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诚意呢?”崔泠直问。
萧灼再次将暖壶奉上:“此乃其一。”
崔泠想听的是“其二”,看样子,她若是不受这“其一”,萧灼便会一直绕弯子,不说那“其二”。她勉为其难地接过暖壶,入手后,暖意直透掌心。
“借一步说话?”萧灼笑问。
崔泠点头,当先走入了殿中。
两人在几案边坐下后,崔泠双手合握暖壶,脸上终是有了一丝暖色。
萧灼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了一卷黄帛,在几案上展开来:“泠妹妹仔细瞧瞧,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崔泠垂眸细看,诏令前面几句未变,后面却成了择婿皆由她自己做主。
“萧姐姐好手段。”崔泠虽然没来得及细想其中门道,却也知萧灼做到此事的不易,夸讚一句以显大方。
萧灼杵着腮,眸光明亮:“就一句夸?”
“你想要的,我会好好考虑。”崔泠也与她说句实话。
萧灼笑笑,摆手道:“倒也不必急着回我,不妨等‘其三’来了,合一起想好了,再回答我。”
“其三?”
“嗯。”
萧灼回眸望向庭外:“算算脚程,银翠应该到了四方商行了。”
“你想对她做什么?”崔泠冷声问道。
“京畿的水,比你想象的还要浑。”萧灼话里有话,转过脸来,眸底是难得的真挚光泽,“你想要的,我来做,这个冬日你好好在府中养身子,莫要轻举妄动。”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乎已经洞悉了她的计划。
崔泠静默。
萧灼笑笑,缓缓站了起来:“自家舅舅,偶尔来府中看看你,也不是不可以。”
崔泠也笑了:“只是要经过萧姐姐点头,是不是?”
“我家泠妹妹就是聪明!”萧灼开口讚许。
崔泠也不与她客气,直言道:“我来京畿,不是当谁的笼中雀的。”
“我家泠妹妹可不是笼中雀。”萧灼眸光期许,热烈的好似焰火,“至少在我心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