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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伯元回头,随手抹了下宋佰叶脸上的泪。
她站起身,将身上的玄色圆领袍脱下来,整个盖住景黛,又拉起宋佰叶的手腕,对景黛道:“你放心吧,好好休息,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
景黛朝她点点头,又拽了拽她的衣角:“宋伯元,”她顿了下,“我睁眼若是见不到你,你知道我的手段。”
李清灼听到景黛这么说,立刻扬了扬眉,安心地坐回椅上。
她没空去想禁军为何听她那弱不禁风孙媳妇的话,也没空想这孙媳妇为何消息如此灵通。
现在李清灼满脑子都是方才宋伯元与宋佰叶一身戎装,勇毅果断地踏出府门的那刻,那是宋家的希望。
景黛很少有王姑与安乐都不在身边的时刻,她不自在地将自己又缩了缩。
李清灼听到声音,抬眼,见到景黛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小团,立刻扔了手里的拐杖走到她身边,一手揽在她肩膀,另一手轻拍了拍她:“黛儿别怕,祖母在这儿呢。碳炉快搬过来了,你先合合眼。”
景黛眨了眨眼,这是她第一次听别人叫她不要怕。她有什么可怕的?她什么都不怕。
虽固执地这么想着,混着祖母身上清香炭火的香气,她竟真的安心地闭了眼。
梦里竟也与往常不同,再没有红色的血与泥泞里的尸体向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她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太阳在头顶,越往里走身上越暖。
走得远了,有些口渴,她仰起头,衝着头上的烈日张了张嘴,没想到原还烈日当空的天气,立刻下起瓢泼大雨来。
脚下的沙漠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森林,甘甜的雨水浇进她的口腔,浸透了她整个人。
她畅快地甩了甩头上的雨,跑到小溪边抹了把脸。
李清灼放下装着清水的碗,知道景黛一向有自己的小厨房,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她不太清楚,也就不敢喂给她蜂蜜和甜杏,只能抱着景黛的头,替她擦了擦七八个碳炉子围着硬烘出来的汗。
武鸣蹲在一边,在冰水里拧巾栉,拧完一次,起身去擦一次老太太的额头。
连景黛都被热出汗来了,可想而知抱着景黛的老太太得多难受。
一向有两袖清风贤名的宰相,宰相府自然也隻空剩一个巨大的躯壳。
院子不小,里头假山珍玩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有几株寻常树木,并一些家用的沉缸大石充景。
马铮被自己亲娘下了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宋佰金的事。
残存的那丝理智只知道要保持清醒,他捧起手边的碗,大力扔在地上,“呛”的一声,碎瓷片撒的到处都是。
身边的女娘“啊!”地喊了声,他闭了闭眼。
尽力忽略掉身边的人,又甩了甩头,抚腰去够那锋利的碎瓷片。
此时人已变得迟钝,他跌跌撞撞的倒在地上,伸手攥紧了碎瓷。
门外“嘭”地声,自己亲娘打开门上的木闩,伸手去抓他,他挣了挣,眼前越来越不清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马铮手里的碎瓷片割伤了自己的手,痛得他找回了丝理智。
他大力推开他娘,踉踉跄跄地抓了门口堵他的小厮问:“大娘子在哪儿?”
那小厮手里拿了很粗的麻绳,正斟酌着如何不伤到他把他绑起来。
马铮看出小厮的意图后,又紧攥了攥手里的碎瓷片。
手上的血像不要钱似的,顺着碎瓷片的边缘往下滴。
没一会儿,就在原地滴出一个细小的血坑。
他抬起碎瓷片搁到自己脖子上,看仇人般看向自己亲娘,“我娘子在哪儿?”七尺男儿,簌簌地落了泪,“我娘子在哪儿?”他又喊了声。
悲痛欲绝得像再没了希望。
见没人回应自己,他眼都不眨地将那碎瓷片插进自己的大腿上,痛得他青筋暴起,单膝跪倒在地。
小厮吓得退开,马铮带血的手掌拄地,将自己的身子从沙地上硬生生撑起来。
他无头苍蝇般打开了家里无数道门,还是没见到阿金,他青梅竹马十八年的阿金,在十八岁最好的年华不要礼金嫁给他的阿金,世上最好最好的阿金。
直到府门外,有吵吵嚷嚷声。
他抬了手,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
这回听得清楚了些,是阿元和小叶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连滚带爬地到了府门,抬眼,看到宋伯元与宋佰叶仇恨般地双眼,立刻恐惧得抓了人问:“我大娘子呢?”
眼前已被自己的泪占满,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隻知道一遍遍地问:“我家大娘子呢?”
被他要晃吐了的小厮为了保命,只能嗫嚅着道:“柴,柴房。”
宋伯元一脚踹开面前拦她的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马铮,立刻带着人往整个宰相府最偏僻的地方走。
柴房门口有人拦门,是宰相夫人郑氏。
宋伯元眯眼,攥起拳头,被宋佰叶一把薅到她身后。
小叶站在最前面,“请宰相夫人宽宽手,我家大姐姐在宰相府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管夫人是休妻重娶或者给翰林大人纳上十八房美妾,我们宋家都同意。只有一点,我大姐姐得活着。不然夫人也看到了,我兄长纨绔纵横汴京多年,打死人也是能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