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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伯元其实很能理解她,在得知景黛染上极乐的最开始,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就此瞒住,等到她日渐萎靡,慢慢记不起任何人之后,将她圈在一个任何人都不认识她们的地方,或是村庄,或是孤山,等到她苦命的人生走到终章,在陪同着抱在一起死去。那尸体或许会被好心人发现,将她们合葬在一处,又或者只是被上了山的狼群当成一顿美餐。
这些她都想过,唯独没想过的是,景黛选择清醒地死去。
她甚至没办法站在道德最高点指责她,因为她没立场。曾灿烂过一生的人,死去更该伟大。
后辈人或许会骄傲地提起她,嘿,你知道吗?当年女娘是不许读书的,更不可能入科考。参军?你莫不是在开玩笑?那时候进了军营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汇。你问怎么改变的?京城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嫁入国公府,随后送纨绔夫君从军,那同时以辣手权臣形象,名镇大江南北。而不是接下来再可惜地谓叹上一句,就是,命不好,后来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见人就咬,不认人咯。
宋伯元也跟着有些难过,她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覆在景黛那双看过太多黑白的双眼上。
“姐姐累了吧?”
景黛抿着唇,没出声。只是宋伯元的手掌下缓缓滑出一滴泪来,她也是不舍的吧?
宋伯元心一紧,想要抽手看她的状态,景黛却抬起手死死握紧了她的,不允许那手动上分毫。
她处在自己习惯的黑暗里,鼻尖嗅着宋伯元身上的桂花香气,对她轻声道:“累倒还好,因为喜欢。”
她像是在评价自己的人生,又或者只是单纯在评价今晚突来的惊喜。
“阿元,我很庆幸,你是宋伯元,而我是景黛。”庆幸这宿命的羁绊里,还能参杂着半真半假的情意。装的时候久了,连当事人自己都已真假难辨。
本该挥洒□□的夜晚,也跟着笼罩了一层挥不散弄不开的迷雾。
景黛缓了缓后,觉得自己又恢復了些许气力。她其实想给宋伯元留下一个好印象,哪怕只是午夜梦回之际,突然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即使咳了血也要给她一个最美满的云端。
显然宋伯元消受不起。
即使景黛百般保证,她此刻已经恢復到最佳状态,最后还是被那欲求不满的人,随意翻了个身就轻而易举反将她压在身下。
“你不要动,就让我抱抱你。”
景黛却不听,越说她挣扎得越欢。直到宋伯元吊起眉梢,她才肯撅撅嘴表达不满,“我说了,我没事。我肯定,能满足你。”
显然那话她本人都不太相信,说得断断续续的,没有半分她白日里的果敢自信。
宋伯元象征性地点点头,抬了手摸摸她的脸,“知道,只是我想抱抱你,行吗?”
景黛这才乖顺下来,她老实地躺在那能铬死人的桌上,抬手推推这边,又拨拨那边,嘴上嘟嘟囔囔:“干不得活的老牛被主人偷着杀了吃肉,也要写上七八个折子递上来,他们就是知道这折子要过我的手,故意折腾我呢。”
宋伯元这时候才真心觉得今夜可爱。
她从景黛身上起身,又拉着景黛细长两头的手臂将她拉正坐直在已狼藉一片的书案上。
“这些你都看过了,才堆到九殿下眼前的?”
景黛像学生被老师抽查作业般骄傲地点点头,“那些入不得眼的先被我扔回去了,就你看到的这些,也只不过是我手里的十之一二,我怕小九看到那些不好的,也打了退堂鼓。”她长叹口气,头耷落着,连那被书案蹭乱的发尾都跟着泄气,“人一旦有了死期,那时间就如珍宝,要亲眼看着从自己指头缝里溜出去,再干着急也没用。”
这样的景黛对宋伯元来说是格外新鲜的,她现在能抱怨,也能与自己分担忧虑,更像个有喜悲的活生生的人。
虽然晚了点,但终归人在改变。
宋伯元对此表示同意,她双手将景黛冰凉的手指头捏在中央,搓一搓揉一揉,待人都跟着懒洋洋地支不住身体要软绵绵软乎乎地靠过来时,宋伯元才接住她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了,你想我留在汴京辅佐新君,这事翻过来覆过去地被你提了几百遍了。我答应你。”
景黛那因撑不住而合起的双眼被这话一激,身体都跟着凉上半边儿。这是她所希望的,却不是她心里最阴暗处所希望的。这事说来复杂,人心难测,景黛不想再深入地了解自己本身的劣根性,索性含糊地“嗯”了声,双臂搭在她肩头。
“我答应你,却需要你知道,”宋伯元轻而易举地将她腾空抱起,继续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你。如果明日你便不想要一个两朝忠臣,而是需要一个与你共度余生的良伴,我便脱去盔甲,与你在道观了此余生。”
景黛有些眼热,正好宋伯元的肩膀是裸露着的,所以她心安理得地将眼泪蹭到她白里透着健康的肌肤上。
宋伯元不忍心看景黛脆弱,话锋一转,又道:“你知道对我来说,其实照顾一个病弱之人并不算难,就算姐姐疯了,力气也一定没我大,到时候姐姐要是不听话,我就罚姐姐背书。像姐姐方才对小明空那样子,凶神恶煞的。姐姐若是还不肯听,我便做那恶魔,让你夜里耗费够了精力,白日便不会再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