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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原五年,春。
仙境楼台,带着不符合宗教特性的享乐奢靡感。
景黛见怀里的人不时躁动,只能对知冶摆摆手。
“你先去为贵客们准备客房吧。”
客房一个月前就备好了,日日掸灰换床品。
知冶乐得轻松,他朝那本该又盲又疯的人偷偷打了个鬼脸就利索地转身离开。
不为别的,道观里留着曾辅佐黛阳殿下的大内高手,他想着尾随宇文翡二人前来的安乐应该不敢大张旗鼓地打上来,便着急地往外走。
到了道观恢弘的大门,正看到早恢復胡服的安乐骂骂咧咧地转摸摸。几年未见,看她身高未怎么变,只是那常带着婴儿肥的脸变得成熟了许多,那时常被小姐爱抚的小下巴也瘦得见了尖儿,手腕上还盘着一串佛珠,与她通身的气质格外不相符,看起来,离开小姐的这几年,她过得并未如小姐打算的那样。
他特意朝那头咳了咳,才亲手开了大门。
安乐见了他,立刻从怀里掏出根小竹筒,边往里进边劈里啪啦地说话:“我听你的话,在宇文翡的寺庙里窝了大半年,才终于等到她下山。”又从竹筒里掏出张皱巴巴地纸,“你说,我只要等她下山,不被她发现地跟着便能见到小姐,是也不是?”那话里恳切,那双常带着笑的瞳孔里带着渴求真相又恐惧的眼神。
“是。”知冶朝她点点头,又说:“小姐,真的有救了。”
安乐忐忑了一路甚至还要捎带上在佛堂大半年日夜求佛的光阴,那口绷着的气儿在得了知冶确定的话后突然就泄了。她跪倒在地,又转身虔诚地朝汴京所在的方位拜了拜,“求神佛保佑小姐平平安安,我便许诺,终生不见血,连肉都不吃了。”
知冶理了理身上的道袍,又眨了眨眼里的湿润,跟着跪下身,学安乐双手合十地拜了三拜后才偏头笑她:“这里是道观,佛祖不会在这里显灵的。”
安乐瞪他一眼,又抬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
嘴上也不饶人,“小姐竟然不带我却选了你,我到现在还不能理解。”
知冶边站起身边去扶她,“那是小姐疼你,小姐来此,其实是寻死的。快起身跟我来,我带你找个隐蔽的屋子藏起来。”
安乐听他的话,一甩肩上的小包袱,头上几百个小辫子跟着一甩一甩地跟上。
“快给我讲讲,这几年。小姐是不是受了许许多多的苦啊?”她说着说着,那点子元气却又化成了哭腔,“小姐这一辈子,真的太苦太难了。”
知冶笑着从她肩上接过那并不重的小包袱,又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背,“你不问,我也要给你讲的,不然,我真怕我憋死在这里。”
他带着她,轻车熟路地路过一片桂花树,绕过雕梁画栋的奢华长廊,“半年前,我趁着小姐刮骨时,给你捎了这封信。”他指指安乐手里那张纸,“我想着,这几年你怕是也不好过,便背着小姐做了这事。”他可能是觉得话里的意思太沉重,又转过头对她笑了笑:“明年,只要明年,小姐能熬过最重要的脊骨那关,小姐便能无碍,虽身子骨还是不如普通人,但观里的道长保证过了,只要小姐能熬过去,活到四十岁是绝没问题的。”
“道长?他的话可信度多少?“
因为幼年时期的事,安乐对道观和所谓的道长就没什么好印象。
“十成十的可信,”知冶笃定,“小姐当年离开汴京并没有去江南,而是带着我直奔于此。她原是想着看看黛阳殿下再走,哪想到,”他推开一道木门,引安乐进入一间独立的小院,院内依然与道观的风格一脉相承,花草繁盛,春意盎然得宛若仙境。
“留给小姐的只有黛阳殿下刚挖好的新墓,我们到此的那日,便正好是黛阳殿下的头七。小姐亲自帮黛阳殿下下了葬,下葬后,追随黛阳殿下的几位前辈却不肯走,隻说他们要完成殿下交给他们的遗愿。”
“什么遗愿?”安乐推开房门,环视了一圈后才放心地坐下。
“他们没说。”知冶给她倒了杯茶,将将满的茶碗轻轻推到她手边,“就这么耽搁了几日,小姐再想着赴死的时候,汴京就传出了姑爷眼已哭盲且亲手火烧皇城的消息。”
安乐跟着嗟叹了一句,“我就是听说了此事,连夜从我哥那儿回了汴京。等我到的时候,她早被投进了大狱。你也知道,我就没什么脑子,除了一身蛮力,什么都不剩,我本打算劫狱,没想到的是,守狱的人竟是宋老四,她不要我管,还要亲自送我回胡族,我一想,有宋老四在,宋伯元应该没事,便不想管她们家那堆破事了。”
她喝了口茶水,继续唉声叹气,“我求我哥帮我寻你们的下落,自己也没闲着,等我再想回去看宋伯元的时候,她便失去了踪迹,我一生气,便去找宋老四理论,哪想到,那丫头竟然敢翻脸不认人!更可气的还不在这,王姑竟也劝我别管了。”
知冶拍拍她的背,帮她顺下堵在喉咙眼里的茶水后,才笑着道:“你还是听我说罢,”他一撩道袍,坐到安乐身边,“小姐担忧,便去求道观里那几位爷帮忙探探消息可否属实,话刚说完,那几位爷便应了下来。我猜想,黛阳殿下去世后留下来的遗愿像是叫他们护着咱们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