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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她装得纯真,抬手拉了景黛被水泡得发白的手,“元元最漂亮了!”又弯腰将自己的靴子递到那发白的手心里,“姐姐帮元元穿鞋鞋。”
景黛才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人也随着这句话卸下不少的端方。景黛的肩膀塌了,腰背弯下去,脖子却依旧立得一丝不苟,宋伯元猜想大概是她的颈子偏细又长,才显得她总是那样不易近人。
出了浴房,便看到宇文流苏站在春意盎然的庭院里,手心里抱着一隻又肥又大的鸽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多太多年未见小五了,宋伯元看到她,那眼神便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她跋扈,她闯祸,她不是东西,她出言挑衅学究,那么多年混帐日子过下来,都是仗着得圣宠的小五在她身后。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再是多年未见,那情谊也化不成无色无味的水,本是亲密相见,再见,亦是欢喜。
景黛本就不是什么大条的人,尤其是最熟悉的身边之人有了异样。
她偏头扫了眼宋伯元的侧脸,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后,她提步迈向了宇文流苏。
“五殿下好雅兴。”
宇文流苏转过头来,发现是她们二人之后,又对着宋伯元身上的小裙子好一通笑。
笑过了,才扬起手,放飞了手里的飞鸽。
“景姐姐不用担心,我的鸽子是为了铺所的经营,你也知道,宇文流澈登基后,拿着景姐姐的密信便从我手里扒下八十万两黄金,如今这铺所流动银钱紧张,我人不在,精神可要在。”
“呵呵。”景黛笑了一笑,也淡然回她:“我当年也是看殿下可怜才助你基业,满打满算不过万两,小九能从殿下手里扒下来那许多,也是殿下念了手足情的心软之处吧。”
景黛背地里资助小五这事宋伯元可不知道。
“是也不是。”她咂咂嘴,“于公,我敬她一介女流,撑起飘摇江山,于私,小九确实被教育成了一个好姑娘。两相结合,我皆自愧不如,还庆幸当年没有一刀自尽,得以在她困难时候助她一臂。”
她说完了话,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不大一会儿便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一柄金簪,她轻轻往那簪身上呼了呼气,垫起脚来,将那簪子认真地插…进宋伯元半湿的发间。
做完了手上的事,宇文流苏下意识地呼了口浊气。她双掌互相拍了拍,面上带着笑意:“我答应阿元的,再见面时,要还她的金簪。再困难时,我都小心地守着它,恐我变了颜面,她便认不出我了。”她说完话,又不好意思地朝景黛笑了笑,“哪成想,这簪子给了,她还是认不出我。早知道,便拿它换包子棉袄了,也好过在永州那苦寒地方斯斯哈哈地忍冻挨饿。”
“她认得你。”景黛开口,“除了我,她不咬别人的。”
隻这一句话,宇文流苏便再绷不住。她抬起手放到宋伯元的漂亮脸蛋边,隔着微小的距离,语气带着哽咽道:“你家大娘子万两金换我八十万,你这金簪在我这,便换一个余生富贵吧。宋家人不管你了,等景姐姐这儿也无人照料你后,我便来接你。”
宋伯元眼神装得懵懂,头拨浪鼓似的摇了摇,“不,我要与姐姐一直在一起。”
“我知道。”宇文流苏叹口气,掌心终是没碰到宋伯元的脸,“我是说,等无人照料你,”
“小五,又开始口不择言了,往常我说你千遍万遍,你总是拿你那公主位置搪塞我,如今成了庶民,怎么还未治好这口无遮拦的毛病。”离庭院最近的一道窗子拉开,未剃发的宇文翡出现在她们面前。
宋伯元又开始吵着闹着要摸尼姑的头,被景黛掐着脸蛋製止住了。
宇文流苏几步走过来,人靠在廊下窗边,一手揪了宋伯元的手腕子,带她摸向了宇文翡的发。
“法师未剃发,不要闹了。”
“尼姑为何不剃发?”宋伯元又开始发疯。
宇文翡还未答,宇文流苏突然道:“红尘根未断,就算剃了发在佛祖那也瞒不了。修行是修心行正,不在发丝。”
宇文翡抬眼细看她,看了许多日还是不能适应她这新皮囊,索性移开视线,垂睫答道:“施主这话听起来通透,细究起来却又唬人得紧。修行确实在心,但红尘之根,必然是主人主观欲断,不然为何避世修行?我佛慈悲,人心向佛,又怎担心佛祖看透人心?”
别说宋伯元这时候是个痴呆疯傻儿,就是她没疯的时候,都听不得这大段大段的非人语。
站在廊下便去掐景黛的手臂,“走,元元要睡觉。”
景黛也不欲掺合进两人的爱恨情仇,索性以此作因,带着宋伯元离开这今夜难眠之地。
两人登了床塌,却再难起什么旖旎情愫。毕竟刚听了宇文翡姑侄俩的唏嘘故事,人心都跟着难过。
小五曾经确实是做错了,大错特错。没人能指摘宇文翡拒绝她的动机,却也感同身受地跟着心忧。
感情就是这样,就算两厢满意,你有情我有意,中间隔着仇与血,也很难修得圆满。
景黛被子下头抱着宋伯元,缓缓地,慢慢地拍打她的背。直把宋伯元拍得就差一步就能与周公在梦里私会后,景黛突然很小声很小声地开口问:“我若真的没扛住,你还真的要随我同去吗?”这世上,哪能有人为旁人做到如此呢?景黛想不明白。尤其是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后,更是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