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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宋伯元没法子答,只能一转身,面对向墙壁。
景黛就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开口:“我是先文帝食丹药后,强迫受命照看单炉的小道姑所生。刚记事起便被那受世人敬仰的镇戊太子孟禅狠心送出宫去,母亲被斩于受辱之地,就是宫内的炼丹房。孟禅不送我,我便也会被那突然发了疯的文帝杀掉,因为他伪善,看到我便会想起被他糟蹋的小道姑,想起我母亲,便恐惧他做了此事难得长生之法。可孟禅送我,却又不管我,我穿千家衣食百家饭过活。孟禅日思夜虑,为稳朝政,替当时的皇帝也就是他的父亲平了不少舆情,手里过的脏事太多,也就忘了还有我这号人的存在,黛阳被送出来后,他开始暗地里寻生得肖像黛阳的女娘,我就这么被选上了。他不认识我,我却对他的脸记得清楚明白。那时候我小,隻以为是他害我过那颠沛流离之命,现在一思量,恐也是那千年难遇的天才少年心软而望我过平凡一生。就算吃不饱穿不暖,也好过伴虎身侧。“她顿了顿,语气也变得轻软,“我想报仇,便使劲浑身解数留在了黛阳身边。我想看看孟禅珍之重之的宝贝妹妹到底与我有何异,凭什么她能在皇宫内享尽盛世荣华,我便要在那阴沟里伴着老鼠过活。我带着挑刺的心思陪在孟落孤身边,最后发现孟落孤确与我不一样。孟禅要她积蓄能量回京城搅弄风云,她偏偏不听,她要吃好吃的喝好喝的,要她身边之人皆快乐。她宠我信我,还给我赐名,用她的姓。我生来阴邪,从未遇到如她那般明媚如日的人。”她话里都是怀念,语速也越来越快,“我们不走出这如仙境般的道观,这世上便无人能寻到我们。可我那时候贪玩,做不到黛阳那样大智若愚,总是想着出去再看看那些曾施舍过我粥饭的村民,我请求黛阳殿下放我下山几日,她直接应允,还亲手替我收拾了行囊,里头带着足够我一生无忧的金银,我想着,那时候她该是以为我做了逃兵,就算不舍也体面的送我离了观。我下山以后,直奔养我的村子,那时候虚荣,路上还想着要挺直了腰杆在那些抠搜的叔叔婶子面前挨个分发银钱呢,到了地方却发现,整个村庄隻留下几位年过耄耋的老人,他们说成年男人被抓了壮丁,女娘为了活下去,无论成年与否,皆被按品貌性格分成甲乙丙丁送入汴京给富贵人家作丫鬟,未成年的儿子也被乡绅抢走。又说,负了太子的期望,没能将我好好地在村子里养大,我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明白了孟禅的苦,也知晓了各位叔叔婶子宁肯紧自己的肚子,也把我拉扯大的难。”
景黛强製性地将宋伯元装睡的脑袋扳到面向自己,抱着她的肩膀,嗅着她的发香继续说道:“我马不停蹄地回到观里,黛阳见我回来竟开心地流了泪来。她拉着我整夜整夜的讲悄悄话,讲孟禅,讲文帝,讲你父亲宋尹章将军,讲芸芸众生。黛阳看透了世间险恶,不欲再踏入京城半步。我却是凡人所想,总以为
有了权力便可轻易改人命运,她论不过我,便在一旁看着我替她筹谋。我想,那时候明哲保身的她也为了我动了下京城的念头,只是,她身子不好,病了一次险些没挺过去,替我诊病的道长那时候还只是道长身边的小道,他的师父替黛阳诊过脉象后便急匆匆离开去了藏书阁。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便是黛阳,我从没想过代替她,也不想亲眼看着她死。于是我便跪在藏书阁外求道长救命,他开了门却说,想救黛阳,便只能拿命去救,于是我便心甘情愿地进了虫洞,染上极乐,从此再记不得她。”
景黛深吸口气,脸埋进宋伯元的发里,“现在想想,她该是将计就计地将黛阳这个身份完完整整地交付给了我,她本就不是善于弄权之人,也无心于此道。只是后来我阴差阳错地救了安乐和肖赋,却又为了他们二人性命间接害死了黛阳。我负她如此,可她最后还是为了我,踏上了入京之路。”
她抬手摸了摸宋伯元的侧脸,顺到耳垂儿再捏捏,“我这人生来福薄,又是肮脏诞世之人,既辜负了黛阳情谊,偏偏也要负了你。阿元,今夜我说了这许多,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不要为了我做傻事,我不值得。你生来灿烂,本属于山河大川,实不该为了我,装疯卖傻到此。”
宋伯元心一“咯噔”,却又怕是景黛诈她,便抬了手胡乱地推了把景黛贴过来的脸,“热,元元热,热。”
景黛却强硬地抓了她的手,以一种不肯退让半分的态度盯着宋伯元的脸,“你若真的疼我爱我,便要听我的话。我为了你,忍了常人难忍的剥皮刮骨之痛,你便也要为了我,活下去。就算是痛,就算是苦,我也要你为了我忍下去,阿元,”她开始哽咽,“求求你了,行吗?莫要让我再背负那难还的情意了,我真的,真的还不起了。”
宋伯元睁开眼,看着眼前支离破碎的景黛发怔。
她这才恍然景黛离开那日为何冷心冷情到那种地步,她担忧抗拒的所有,只是因为,【景黛她从没被人好好地爱过。】她习惯了付出,便害怕当她再付出不了时,对方会弃她而去。但景黛又生来骄傲,她只允许自己是作决定离开的那方,便不许宋伯元的付出大过于她,因为她要宋伯元记她的好,要在她离开之后,还要念她爱她忘不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