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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别管我是死是活,你尽管去刮,骨头刮净了,我便也就跟着干干净净了。”
隔壁屋子里,安乐焦急得抓自己的头髮,抓下一大把后,便开始神神叨叨地挨个方向去拜。
宋伯元不管她,只有知冶伴在她身侧,替她膝下放蒲垫,为她干裂的唇上沾水。
整整半日,便再未听到景黛的一声哭喊。
那眼泪便成了线的珍珠般,不要钱的往衣襟上砸。不知过了多久,刮骨房的房门被人拉开。
宋伯元“腾”地窜出去,路上腿软摔了个跟头,爬起来又继续往那头衝。
“道长?”
道长看看她那样子,伸出手来在她那红得见不得黑眼珠的双眼前晃了晃,“你还看得到吗?”
宋伯元眯起眼,抬手便攥住了道长晃在她眼前的黑影,“看得到,我家大娘子她,如何了?”
“你进去看看罢,也不知是疼晕过去还是没挺过来,反正骨头净了,人,再等等看罢。”
宋伯元吓得当场瘫倒在地,如她一辈子最屈辱的那日般四肢着地,爬着爬到了那冰台。手指扣着稍化了水的冰沿,撑起自己没出息的身子。
安乐不敢来看,知冶也没过来。
整间屋子只有冰化成的雾气,还有冰台上那一动不动的背上爬着崎岖疤痕的景黛。
“姐姐?”宋伯元哭着叫了她一声。她其实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人也只看得到一团的黑影。
叫过却没人回应。
宋伯元便一声声地叫,她下巴粘在那冰台上,才能确保她的双眼不离台上的影子。
她没出去报喜,安乐便倔着不过来,景黛那点欺骗自己的法子倒让她学了个十成十。
观里做好的餐食自然无人有心思吃。
就连道观里那几位出手不凡的爷也跟着忧心忡忡过来看了几次。
宋伯元不肯离开,自然无人能赶她离开。
眼看着那冰床化成了水,她被冰沾了好几个时辰的下巴也得以解救出来。
她还是在叫她,“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
直到嗓子也开始出不了声,她便用手一下下地敲那青玉台。
临近傍晚时分,知冶过来一趟,看她那副失魂落魄丧了心气儿的颓败样子,便也不敢再进了。
道观里,响着的却是安乐的木鱼。
那木鱼声一直陪伴着宋伯元,宋伯元便不敢散了希望。
她扯扯自己的嗓子,刀叶划了喉带般继续叫她。
“姐姐。”
“姐姐。”
“去喝水。”
“姐姐。”宋伯元下意识地继续叫她,突然听到回应便一个激灵爬起来,恐是自己有了幻觉,便对着台上之人不敢置信地大声吼了一遍,“姐姐?”
“水。”
黛阳面前还能听到宋伯元一声声叫魂似的唤她,景黛便忍了忍,来见她可爱又爱她的漂亮小疯子了。
番外一
开原元年。
满城风雪,闹得人心晃荡。百废待兴,又亟待女皇下大力重整。
宇文流澈一身华贵冠冕,端正坐于厅前。
下头站着的是疯掉的趋胡神将宋伯元的胞妹,宋佰叶。她生来就带着玄幻传说,在汴京的原住民心里,她与她兄长二人的诞生更像是造物神赐予大梁的一对镇国基石。
宋佰叶自幼便不喜与旁人交往,就连穿着也都隻捡最不起眼的黑灰两色,料子上的纹饰与花蝴蝶宋伯元相比,堪称是低调到尘土里。
“小叶姨姨,”宇文流澈斟酌着开口,“你是能理解朕的吧?”
宋佰叶抬起那一向凉薄的眼,视线从宇文流澈华贵的靴面一点点往上直看到她额前坠着的流苏滚珠。那些滚珠华贵斐然,称得那平时最是乖顺的人都变得高不可攀起来。
这就是人人趋之若鹜的所谓至高无上的权力?
“陛下昨日方登基,我还以为,不,草民,”她特意拿腔拿调地贬了自己一句:“草民还以为陛下改口需适应些时日,倒是没想过,陛下聪慧,适应得迅速,果然是人中龙凤,不同凡响。”
宇文流澈强忍住自己要站起的衝动,又软声细语地解释了一句:“宋将军众目睽睽之下亲手烧了皇城,朕,朕得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也是不得不将将军投入大牢。如今朕匆忙登基,也是想着大吉事可赦天下,将军,她不也是能平平安安地出来了吗?”
“呵。”宋佰叶鼻尖挤出道冷哼,“数年前,我嫂嫂念陛下孤苦无依,便叫我做陛下的侍读,一方面给陛下一个心安,另一方面便是希望我与陛下能早日熟知,往后亦可为国为民造些好事。这么多年来,我敢说,我从未有一日,有一时,想过伤害于你。可是你呢?”她向前大跨出一步,连神色都变得咄咄逼人,“陛下明知道宋伯元她是我最亲的兄长,也是我唯一的好友。为了民心威望,便是连条生路也不给我那可怜的兄长留上一条吗?”她又跨一步,靴尖直抵青云往上的台阶面,“火烧皇城是不假,那晚千双眼万双目都看着了,可有一条无辜生命因此枉死?”她唇间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靴底实实地踩上那台阶玉面,“如今陛下不顾事实,空口白牙辩驳的能力倒是提高了不少,就连那皇位,陛下都能青天白日说成是为了那可怜的疯子,”她看起来伤透了心,尾音刚落,便笑着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胸膛,“我的兄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