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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佰玉挑眉看她,又笑着抬手拨开宋伯元凑过来的头,“我如今大大方方地对你承认这件事就是想清楚明白地告诉你,那些都过去了,做不得数的。”
她自由散漫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露出副沉重认真的模样出来。宋伯元从那小竹凳上起身,双手似钳,一把捏上了宋佰玉的双腿,连打带拍地对她道:“你既是真心觉得过去了,就该振作起来。初兰喜欢的是行侠仗义桀骜不驯的宋三娘子,绝不是你这幅要死不活的空壳。如今初兰’杏林菩萨‘的声名在外,你再优柔寡断些日子,指不定人家就嫌你麻烦,再不管你了。尤其是,你从前还那么混蛋,”她顿了顿,笑着说了一句:“若景黛是初兰,你都死几百回了,知道不知道?”
宋佰玉提手就攥住了宋伯元的手腕,她淡定看向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宋伯元,“我知道,是我从前不是东西。”她一字一顿,语气转得哀戚:“就是,我这腿怕是好不了了。”
“师父也说了,”院门被人从外头拉开,“你的腿没病,只要你的心治好了,腿也便好了。”
宋伯元抬起头看向朝她们二人走来的初兰,收起被宋佰玉攥疼的手腕,双手按在宋佰玉肩上,跟着应合道:“对,王婆都说了,你一定会站起来的。”
初兰走过来,先是对宋伯元笑笑,才从容地捏起毛毯的一角抻了抻,待眼角扫到毛毯上沾着的一处灰尘时,悄悄就用手抹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轮车里坐着的宋佰玉,“没关系的,”她说,“你想下半辈子在轮车上过,我便照顾你下半辈子。但你若还想顶着宋三娘子的名头在外逍遥快活,”她顿了顿,“那便要听我的话。我无所谓你脚下高山亦或深处低渠,只要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你就不怕我治好了,便离开这小小医铺?”宋佰玉迎着初兰的目光看回去,一如往常目中无人时那般轻狂恣意。
初兰愣愣地看她,“既是如此,我便放你离开去高飞。”她涨红着脸,舍不得般抚了又抚宋佰玉心臟前的位置,“我初兰人生行半,早该懂得放手的道理。从前是我任性,总想着用金丝笼去囚长鹰。”她缓缓蹲下身,仰起头认真地看向宋佰玉,“如今,我愿意放手了,也希望三娘子你不要散了希望。”
宋佰玉盯着她的眼睛问她:“什么希望?”
“腿啊,不然还能是什么?”初兰淡然地回答她。
宋佰玉展颜,抬手拉了拉初兰的手臂,“你坐,”又仰起头来对宋伯元道:“阿元,你再找个竹凳坐下来。”
残阳正好,有微风伴着春日从庭院转过。
鸟儿成群结伴地立于刚抽了嫩芽的树冠,不远处传来滚轮磨药一来一回的声响。
宋佰玉率先打破沉默,对身旁的初兰小声问道:“你能不能先别放弃我?”她抬手攥住初兰的手,像是怕她离开般箍得很紧。
“我没有放弃你,明明是你自己在放弃你自己。”初兰认真回答她,又怕她多想,忍着指间传来的痛意对她道:“只要你愿意治,我一定会陪你到你站起来的那一日。”
“站起来后呢?”
“站起来后?”初兰跟着重复了一句,面上都是茫然。她像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快速思量后也隻想当然地说:“当然是三娘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了,哪还有我的事?”
“你看,”宋佰玉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你还说你不会放弃我。”她一脸受伤,又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大腿,“它不好,它好不起来了。初兰,”她抬起脸脆弱又无辜地看向对面的人,“我没办法还你一个你最喜欢的样子了。我想给你的,真的,你相信我,”她睁着那双常盛气凌人的眼睛,带着不堪和悔恨的泪水望向初兰,“我不是害怕我走出去受人讥讽,我是害怕,等我真的走出这个大门,你便会忘了我。”
初兰凝眉,俯身过去抱紧了她。
她一边拍宋佰玉的背一边镇定地温声安慰她,“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初兰不回应宋佰玉的爱意,在宋佰玉一再的追问下,也隻说:“待你好了,再议此事。”
宋伯元果真如宋佰玉所说,小孩子家家的什么也不懂。第二日天未大亮,她便双眼蒙着红布,隻带着一根不离身的拐棍独自出发了。
一路山水,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灰头土脸地到了随州。
进了随州地界,她便安心地装疯卖傻。
和野狗抢吃食,与乞丐为一条带着臭气的烂竹席打架。
打架没赢,就只能蜷起身子躺在满是虫蚁的地上过夜。在宋伯元都快以为自己真的疯了的时候,睡梦中她被景黛观里的人发现。
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净奢华的床榻内,光床帏就有五层。她下意识揉揉眼睛,视线扫到架上的香炉,嗅觉慢一步跟上,她才一下子反应过来正身处何地。那香,是只有景黛会点的香。因为那是她亲手调製的,全国都找不出能复刻此味道的第二家。
她立刻放下揉眼睛的手,直挺挺地重新躺了回去。
这一路风餐露宿,实践中得出不少的装疯经验。但又怕景黛对她熟悉得一眼看破,只能选择躺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