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重逢
右手小指上还戴着一枚宝石戒指。那颗宝石那么俗气,那么夸张,像是假的。
班恩的变化最大。还是那张脸,还是那样与众不同的发型。但是班恩瘦了。他坐在那里,蓝色条纹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朴实无华的马甲。双腿笔直地裹在牛仔裤里,宽宽的皮带上镶着银箔。这些衣服都只有那些窄臀瘦身的人穿起来才合适。他瘦了,比尔想。是从前那个他的影子班恩瘦了。这世界总有奇迹。
一阵沉默在他们6个人中传递。这是比尔一生中经历的各种陌生奇异的时刻中的一个部分。斯坦利没有到场,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第七个还是来了。它的存在是这么地真实,几乎被人格化了——但不是一个身穿白相肩上扛着镰刀的老人,而是1958年和1985年这段时间坐标上的一个白点,一个被探险家称做是神秘地带的领域。比尔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这第七个是眼前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黑人吗?他是那第七个吗?
这一切都已无关紧要。这第七个就站在那儿,而且在那一刻大家都感觉到了这第七个人的存在清楚地意识到那种把他们大家召回德里的可怕的力量。它活着。比尔想起来便感觉浑身冰凉。蝾螈之目。巨龙之尾,死神之手不管它是什么,它又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德里。它。
比尔突然觉得它就是第七个;它可以和时间互换,扮成他们的模样,扮成许许多多被它吓死的人的模样想到它也许就是他们自己是最可怕的。有多少我们被留在这里?有多少我们还未离开它所寄居的蚕食生命的下水道、阴沟里?因此我们才忘记了过去吗?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部分永远没有未来,永远不会成长,永远不会离开德里?是这样吗?
他从任何人的脸上都得不到答案这些问题又被硬梆梆地扔给他自己,所有这些想法都在短暂的几秒钟内闪过比尔的脑海。
理奇多杰,向后靠在墙上,笑着打破了那段沉默。“哦,天啊,看看——比尔邓邦亮光光的头顶。你用发蜡擦头发有多久了,老大?”
比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脱口而出:“滚你妈的蛋,臭嘴。”
一阵沉默之后,满屋的人哄堂大笑起来。比尔走过去跟大家—一握手。此刻虽然他心情沉重,但是仍然感到莫大的安慰:回家啦。再也不走啦。
3
麦克为大家点了酒。好像是为了弥补先前的沉默,一时间每个人都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贝弗莉告诉大家她嫁给了一个非常优秀的芝加哥人。那人改变了她的一生,把对裁剪一窍不通的她改造成一个成功的时装设计师。艾迪在纽约拥有一家豪华轿车出租公司。他们都知道比尔和班恩在做什么,但那也是直到最近才把建筑设计师班恩、作家比尔与他们童年的伙伴联系在一起。理奇在加利福尼亚做电台的音乐节目主持人。据他所说人们称他为“千声之人”比尔挖苦他:“天啊,理奇,你的各种声音都是那么难听。”
“奉承对一个人没有任何好处,先生。”理奇傲慢地回复他。
“图书馆还是那样吗?”班恩问麦克。
麦克拿出一张从空中拍摄的图书馆照片。他骄傲得就像一个父亲拿出自己孩子的照片给别人看一样。大家传阅着那张照片。麦克说:“我一直努力说服市政官员或者哪个有钱的人捐出足够的钱来扩建儿童图书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结果。不过这张照片还是拍得不错,嗯?”
大家都一致这样认为。班恩端视照片良久,那么专注。最后指着那道玻璃走廊问道:“你在别处有没有看见过这个,麦克?”
麦克笑了。“你设计的那个广播中心。”他说。大家都大笑起来。
酒送来了。他们都坐下。
大家相视无语,又是一阵沉默——突然尴尬、令人困惑。
“好了。”贝弗莉的嗓音那么甜润,略微有些嘶哑。“我们为什么干杯?”
“为我们大家。”理奇的话来得那么突然。他神情严肃,看着比尔。比尔想起了在那个小丑或者是狠人的东西消失了之后,他自己和理奇坐在内伯特大街中央相拥而泣的那一幕。他端起酒杯,手不住地颤抖。
理奇慢慢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一个一个站了起来。“为我们大家,”理奇的声音有些颤抖“为1958失败者俱乐部干杯。”
“为失败者干杯。”贝弗莉开心地说。
“为失败者干杯。”艾迪说。无边眼镜后面的那张脸显得苍白、老态。
“为失败者干杯。”班恩的嘴角挂着一丝痛苦的微笑。
“为失败者干杯。”麦克轻轻地说。
“为失败者干杯。”比尔最后一个开口。
他们举杯,一饮而尽。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理奇也没想开口打破沉默,好像这沉默正是大家的需要。
坐下后,比尔先开了口:“说吧,麦克。告诉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们能做什么。”
“先吃。”麦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然后再说。”
于是他们就开始吃饭吃了很长时间。比尔觉得他们就像过去笑话里讲的那种快要死的人,拼命地吃。但是这些年来从他还是孩子的时候起,他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好的胃口。
最后一道甜点也被一扫而光。比尔靠在椅子上,肚子把裤腰撑得紧紧的。他抬眼看到桌上的玻璃杯,好像有千百个玻璃杯在眼前晃动。他笑了,想起自己饭前就喝了两大杯马丁尼,吃饭时又不知道喝了多少啤酒。别的人也跟他差不多。现在就是给他们端上一盘油炸别针,他们也觉得是山珍海味。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没醉。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一直没吃过这么多东西了。”班恩说。大家都看着他,他的脸颊有点儿发红。“我说的是真的。从上中学二年级到现在,这是我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你节食了吗?”艾迪问他。
“对,”班思答道“我节食了。”
“怎么回事?”理奇问。
“你们不会想听那些老掉牙的故事”班恩不自在地挪了挪身。
“我不知道后来的事,”比尔说“来吧,班恩。快说。是什么把‘干草堆’变成了我们眼前的杂志模特?”
理奇小声嘀咕了一阵。“对了,‘干草堆’。我都忘了。”
“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班恩说“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故事。过完那个夏天——1958年后——我们在德里又住了两年。后来我妈妈失业了,我们不得不搬到内布拉斯加我姨妈那里去住。我姨妈是个吝啬的老女人。她总是不停地告诉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我们多么幸运能有她收留,而不用靠救济生活。总是告诉我应该减肥。世界上有那么多吃不上饭的孩子,我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他停下来,喝了口水。
理奇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大笑。
“还好,国家总算度过了那场危机。我妈妈又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等我们搬出我姨妈家的时候,我比从前又多长了90磅。我长胖就是为了气气我姨妈。”
艾迪又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你大概就有——”
“210磅。”班恩极其严肃地说“后来我在奥马哈上了中学。上体育课哦,精透了。那些人都叫我‘肉墩’。你们可以想象得到。就这样过了7个月。一天下了体育课我们都在更衣室里换衣服,几个家伙拍我的肚子。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来了,在更衣室里追着我,拍我的肚子、屁股、后背、大腿。我吓得尖叫起来。他们像疯子一样笑做一团。”
“你们知道。”他低着头,小心地把那些餐具重新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