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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其实是挂在灯架上的彩纸糊成的灯笼团,正月十五热闹些,正应了这个题,听说南方会点起火把花放在河上,跟夏天放河灯似的。我们这太冷了,河面结了冰,火都点不起来。
不过冬景更添节气,桥头街上摆的、匾额上垂下来的、枯树枝头吊着的,都系红绳挂彩灯,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都是纸做的,外面抹了油,里头的基座点上蜡烛能烧一宿。行人从木架底下挂着的谜面上抽题,都是多少年前的旧题目,答对就有奖,我们两个一边吃一边走,她掌灯,我提着东西,一时竟拿不下那么多。猜了半天,我没学问,她也不太懂这边的文字游戏,最后就只出了一隻不太漂亮的小凤凰,江依用素钗子套上去,一并戴在头上。
“你好漂亮。”我说。
江依眼中有烛火万千,一对明灯般闪着光,“还要多亏了你的巧思,‘两隻黄鹂鸣翠柳,我言秋日胜春朝’,都是些什么跟什么,这题给我我可答不上来。”
“这么无聊的谜面都能博你一笑,该好好谢谢出这个字的酸秀才。”
“甜言蜜语一两句也就算了,说了一天了,不是要带我来看漂亮姑娘吗,就知道挡着,碍事。”她张望四周,又咧开嘴衝我笑,灯火亮色照清她眉眼弯弯。
“看我一个人就够了,帮你挡风,怕你生病要我侍奉,麻烦。”我也算天生丽质了,是比她逊色一点,平日不施粉黛,好不容易画好妆容,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美得不可方物,灯影跃动更了不得了,当然只能看我一个。她若不看,我岂不白白打扮,我自己也看不见呐。
越过灯笼墙和纸做的艳丽繁花,我勉力笑得温文尔雅,大概与柳如清别无二致。江依出来玩耍,难得开怀,提着灯跟在我身旁,灯火照清她的脸,鼻尖都冻红了,还缠着我买冰吃。我说不如饮酒,好歹能暖一暖身子,她当真从袖子底下掏出一个小瓶,开盖喝了一口,拧好放起来,后来再握她手,是很暖和。
喧嚣散去,她便困倦了,回程的马车上枕着我的肩闭目养神,道:“你先回去吧,今夜我得一个人睡,明早记得叫我。”
也许是我不知道的习俗,明天正好月圆,那就明天再和她出来,说不定人更少一些,不会像今天这么挤,什么都看不清。
“送你上去。”
“好。”她把灯杆放在我手里,四指交握四指。
我指着屋外一片白茫茫的雾,“过会儿皇城会放花,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月能多放些,很好看,会放很久,整个天幕都能照亮,要记得看。”
“知道了知道了,倒是回去啊,灯拿好。”她见我不动,靠墙合上一扇门,“不走?我沐浴,留在这看?”
江依今天心情很好,撒娇像在学堂拿了名次回家讨赏的孩童,脸不红心不跳,信誓旦旦的。
想起从前她那么多次拉住我的手,将我往门外推。今日元夕,早该做些元宵,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惯,小桃嘴馋,常常提前半个月肚子开始叫唤,没她在耳边聒噪,竟把这个给忘了。都这会儿了,现做也许来不及,那就不回去,灯笼靠在角落里,我一个人在门外的连廊守着,一会儿她听见响声推门出来,一眼就能看到烟火和我。
今天格外冷,远处雾蒙蒙的,江依洗得很潦草,很快回了卧房,我听她从书架上拿了本书。今夜月色正好,格外冷些就格外冷些吧。
可别翻两页就着了,还要看花的。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好好一个大小姐,为什么放着全家团圆不顾,在这跟我一块游游荡荡,才执掌一家酒楼就做起甩手掌柜,平日里似乎也没正经事做。
“书文!”
隔着一扇门听到她叫我,应是窗边影子暴露,让她知道了,推门推不动,嘎吱响了一声。我没出声,屋里静悄悄的,她哑着嗓子,倒吸一口凉气,之后断断续续念起我的名字。
有时不带姓,有时念不到“文”就止住了,像有人掐着她的喉咙逼迫她吞咽。我能听得出,其中的情感不像是被强迫,由心而发却戛然而止。
偶尔偶尔,夹杂一些甜腻的黏欲,听起来就像粘连的藕丝。清脆的一声裂开缝隙,余下的细线却缠缠绵绵,无法绝断了。
完了。
就是傻子也能猜得出。
人之为人,不是木头做的大都有情欲,我也有这样的时候,但都静悄悄的,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叫,为什么要不听念我的名字。之后呜呜哭起来,一阵啜泣之后才睡下。她后来叫我很多声“书文”,声音端正俏丽,实在不能和那天偷听来的黏腻联系起来。
我没敢惊扰她,悄无声息逃走了,夜里睡不着,心臟咚咚咚打鼓一样,像卖货郎手上的拨浪鼓,好困,又睡不着,连心跳声都觉得吵,天快亮了才合眼,一直睡到了中午。
醒来之后在门前坐着,站起来绕着柜子转圈。
我入世几年,自问待人接物拿捏分寸,没有亏心的地方,即便有,即便有,即便有也不会走到这步田地。
楼下的正厅前,阖着一块竖起的门板,这块儿是平时进客的门口。我真是莫名其妙,烧昏了头,脑中拟出一个幻象,就站在我面前的这块地砖上,江依晒得满脸通红,用手扇着脸上的汗,站在两米开外的地砖上。那个时候天热,边上还挂着薄薄的帘子,隔绝蚊蝇用,无意中为她遮蔽了一点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