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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并不专指某一座宫殿,而是宫中的偏僻一隅。在这里住着的女人也身份各异,有的像是赵亭姜母女一般是犯官家眷,有的则是被天子宠幸过的却没有位份的宫人,这两年来天子多内宠,宫殿渐渐地便有些住不下了,因而有时一些虽有了位份,却并不受宠的低位妃嫔也会住在这儿。
咸宁此前从未造访过掖庭。
她是天子长女,中宫嫡出,身份尊贵,低位的妃嫔见了她尚且要行礼。掖庭很乱。她的乳母曾这样告诫过她。可这样她就更要来了。掖庭这样乱,亭姜性子又软,会不会被那些霸道的宫人刁难?
害怕被乳母阻拦,咸宁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来掖庭的事。她慢慢地登上庭阶,推开了那扇门。
门也很陈旧,只是随手一推,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赵亭姜坐在床榻旁,听到门口的声响,有些惊惶地转过头,等到看见是咸宁,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抿了抿嘴角,别过脸,冷不防母亲薛氏躺在床上猛地咳嗽起来。
“公主金枝玉叶,又何必误入此地,还请回去吧,咳咳……”
咸宁的脚步缓了下来。她知道赵亭姜的母亲这是将对天子的不满迁移到了她身上。
赵亭姜下意识想要阻拦母亲,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是她的父亲将她的父亲流放到了岭南那样的瘴气之地。
咸宁沉默片刻,转过身,朝屋外走去。
赵亭姜抬起头,远远地望了她一眼,起身为母亲倒了一杯水。
宫中御医,向来隻为贵人看病,便是高位妃嫔身边得用的宫人,生了病,也不过是费钱买两碗黄汤灌下去罢了。像他们这般的犯官家眷,能免去织室苦役,已是不易,赵亭姜曾向为母亲找个大夫,但宫中之人无不畏惧她们母女二人如虎,连个传话的都没有,更不必说有太医愿意为薛氏问脉。
咸宁一路小跑离开了掖庭,跑得太急,踩了好几次裙角。她一路跑到太医院,太医院当值的医正见了她,无不凑上前行礼,“公主这是——”
咸宁胡乱抓起一个年轻无须的太医就要往掖庭跑,那年轻的太医被她吓得不轻,连连摆手,将衣袖从她手中救了出来:“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微臣,宫中问脉,必定要有院判的准许,否则一律视为擅闯内廷,微臣惶恐。”
咸宁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那能给孤问诊么?”
她回忆着薛氏的病症,一一道来:“咳嗽不止,略有发热……你开一帖药来。”
赵亭姜再度听见敲门声的时候,不由愣了一下。薄暮时分,残阳如烬。她推开门,看见咸宁因为跑得太急而涨得通红的一张小脸。
“你这是——”
见她开了门,咸宁从怀中掏出两包草药,一股脑塞给了她。而后匆匆道:“我该走了,不然乳母该向我阿娘告状了,亭姜姊姊,往后我还会来看你的。”
尽管咸宁竭力遮掩,不欲让她的傅姆和母亲知道她造访掖庭宫的事情。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宫闱中, 尤其没有。她造访掖庭, 又强令太医给薛氏看诊的事还是很快地经由宫人之口传到了薛婉樱耳中。咸宁的傅姆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呈禀完毕公主的行踪,便以额贴地,再不敢抬头。
涂壁立在灯下,向薛婉樱投去一个忧虑的眼神。
天子既刚愎自用, 又多疑薄情, 尽管他对于咸宁公主向来还是宠爱的,可谁又能保证这一次不触及他的逆鳞?
甄弱衣搓了搓手, 咳了一声:“公主年纪轻轻,却知道友爱同伴, 正是一件好事。”
涂壁当即黑了脸。公主挂念犯官家眷, 甚至不惜身涉掖庭那样的地方,岂不正是在打天子的脸面?假如天子因此以为咸宁公主对他的决议多有不满,乃至迁怒到皇后又要怎么办?她张了张嘴, 正想说些什么,冷不防的,薛婉樱叹了一声:“都出去吧。”
涂壁立即面露喜色,扫了甄弱衣一眼,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就差摆出个请的姿势把甄弱衣拉出丽正殿了。甄弱衣就是岿然不动地站着,甚至还好整以暇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涂壁怒了, 刚想说她难道没有听到皇后的话?薛婉樱却扫了她们一眼,随手指了指她和地上跪着的乳母,扶着额头轻声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必留人伺候了,弱衣陪我说会儿话就好。”
涂壁心想,甄贵妃不会是百年的狐狸修炼成精了吧?不然何以解释皇后对她的百般维护?但很快的涂壁又在心里抽了自己两个巴掌——纵使甄贵妃是百年道行的狐狸,难道皇后是昏庸不堪的纣王?她垂下头,拉起跪在地上的乳母,很快地走出了丽正殿,又顺带掩上了门。
外头的天光渐渐地暗了下来,原来已经过了申时中。
窗外的月亮很模糊,只有一道小小的印子,甄弱衣坐在案几后,盯着那轮弯弯细细的月亮,看了有半刻钟,听到薛婉樱在她耳边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也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薛婉樱问她:“你又在烦忧什么?”
甄弱衣转过头看向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在烦忧阿姊正在烦忧。”
她这话说的绕口,就连薛婉樱也是愣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
反应过来后,薛婉樱没好气地拍开甄弱衣的手,瞪了她一眼:“就你最贫嘴。改日我将你说的顽皮话写成话本子,指不定高太后听了都要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