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眼见到那个杨太太指给她看的男人,方蕾着实意外得很,小嘴不由自主地微张,掩不住惊讶。那样优质的男人也需要相亲吗?不,不对,杨太太说过,这回要见的男人是代替他表哥来相亲的,并不是相亲对象本人。即使如此,她仍忍不住睁大眸子打量对方瘦长的个子,明明是黑发、黑眼的中国人,五官却隐隐透着洋人特有的轮廓,流畅优雅的举止,成熟稳重的风范,十足西方贵族绅士的派头。与眼前的男人一比,之前她所见到的那些相亲对象都变成臭水沟里的蟑螂、老鼠了!同样的,靳文彦也对眼前见到的女孩感到非常讶异,也在仔细端详她。十六、七岁年纪,曲线姣好,但有点瘦,容貌清新秀气,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清亮有神的大眼睛,开朗的眼神透着一丝无奈,坚强中隐藏着脆弱,看得出她有点紧张,可是依然勇敢的反过来打量他,最后还抬高下巴毫不回避地直视他的眼。既不像之前那些少女那般卑怯庸俗,自然不做作的神态也看不见时下一般少女的虚伪浮华,这女孩真是不一样!“她叫方蕾,满十六虚十七,身高164,46公斤,”一侧,介绍人杨太太开始详细叙述女方的资料。“父亲去世,母亲再婚,有一个姊姊、一个妹妹和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还有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堂兄弟等”她瞥方蕾一眼。“事实上,相亲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与她家人无关,而她的意思是,她一块钱聘金也不要,但有几个条件”靳文彦突然举起手来阻止杨太太再往下说。“让我自己跟她单独谈,可以吗?”他问,双眸仍盯住眼前这位特别的女孩。杨太太有点意外──这是他头一次提出这种要求,但仍马上同意──以她的经验来判断,这是好现象。“当然可以,那么,我先走了。”话落,杨太太即转身离去,留下靳文彦与方蕾两人在饭店餐厅门口无语相对片刻后“我叫靳文彦。”靳文彦轻轻道,仿佛担心吓到了她似的。不过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方蕾只是有点紧张,并不会害怕,她虽没有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是蚂蚁跳蚤胆。“靳先生。”“进去喝下午茶好吗?”“好。”五分钟后,两人对坐在餐厅里靠窗的雅座,方蕾面前一杯红茶,两眼瞪着那座精致的三层银盘,很怀疑那到底是给人吃的,还是给人欣赏的?“对不起,我没吃过这么正式的下午茶,”她老实承认。“有什么规矩吗?”“我想我们不需要如此拘束,不过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靳文彦指着银盘,由下往上。“先吃三明治,再吃松饼,最后是甜点。”“什么道理?”“味道。”靳文彦先取一份鲔鱼三明治。“由淡而重,由咸而甜。”“原来如此,不过”方蕾也跟着取了一份鸡肉沙拉三明治。“有钱人真是会享受,还讲究这一大堆。”靳文彦停下食用的动作,两眼专注的凝视她。“你家的经济有困难吗?”方蕾哈哈一笑。“不用问得这么含蓄,我没有那么容易受伤,不过”她耸耸肩,咬一口三明治。“你猜错了,我家虽然算不上是大富大贵,但也满有钱的,不然我二伯也不可能移民到美国,我四叔也没办法到大陆开工厂,我姊姊更没有机会到日本念书。何况,你忘了吗?杨太太说过了,我一毛钱聘金也不要。”“我没有忘,她说你不要聘金,但有几个条件。”“正确数目是十八个。”方蕾埋头猛吃,好久没吃到这么精致美味的食物了。“哦?”靳文彦放下三明治,端起茶杯来轻啜一口“我能请问是什么条件吗?”他问,不经意的语气中带有几分谨慎戒忌,经验丰富的人马上可以猜出他的语气含义。他必然是在猜测方蕾的条件可能是属于那种比较奢侈享受的内容,譬如一个月要给她多少零用钱之类的。但是“首先,我希望结婚以后,夫妻双方不管是谁出门,回家都要说一声,而对方也要做适当的回应,一个说我出门了!,另一个就要说路上小心!,或者一个说我回来了!,另一个就要回应辛苦了!。”这个条件好像呃,也许重点在后面。“然后?”“还有,除非有要事,我希望夫妻两人都能在一起吃早餐和晚饭,顺便闲聊一些家常话”这个也或许是在更后面。“再来?”“特别是过节的时候,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两人能一起度过”“还有吗?”“无论是谁身体不舒服或心情不好,另一个必须尽心去关怀对方”“”“对了,不管怎样,老公绝对不可以打老婆,这点很重要”“对不起,我需要抽根烟,可以吗?”靳文彦喃喃道。“请便。”“谢谢。”靳文彦迫不及待的掏出烟来点燃一根,连吸了好几口。“呃,请继续。”“我希望生三个孩子,最好都是女儿”方蕾一面吃她的下午茶,一面一项项往下说,由于之前已重复过多次了,所以她说得很流利,也不会不好意思,脸红那种冲动在起初两、三次时就用光了,现在说起来都有点麻痹。靳文彦默不吭声的聆听,还猛抽烟,当她说完时,他的烟也抽完了,取出另一根再点燃,目光深沉地凝住她,后者兀自取用银盘最上层的水果塔。他预计会听到一些比较苛刻而难以达成的条件,可是如她自己所说,她的条件是有近乎二十项那么多,但仔细一想,其实半项条件也没有,因为她所说的都是家人之间相处的最基本要求,就算她不提,任何人也应该做到,但她却谨慎其事的拿出来作为婚姻的条件,为什么?“啊啊,差点忘了一样!”方蕾拍着胸口,差点噎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晚上能抽点时间一起看电视。”一起看电视?听她提出这种平凡到几近于可笑的条件,靳文彦先是怔楞了好一会儿,继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为何提出那些条件。她意图塑造一份温馨的亲情,一份任何人本来就应该拥有的亲情。“为什么?”一经想通,他反而更疑惑。“呃?”方蕾抬眸,把注意力从糕点那边转移到靳文彦这边,表情困惑。“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顿一下。“呃,你还年轻,家里也不缺钱,为什么”“为什么要急着把自己送出去?”方蕾替他问出症结。靳文彦颔首。“对,为什么?”方蕾垂眸,慢条斯理的收回停在核桃蛋糕上面的手,端起茶来喝一口,沉思片刻,再将目光拉回到他脸上。“我已经见过好几个对象,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呢!”“你不想提吗?”方蕾淡淡一笑。“我是不太想提,但是我想你们有权利知道,免得有人上门找麻烦时,你们会怪我没有事先提这件事。”靳文彦眉峰轻轻一挑。“麻烦?”视线又掉落,定在自己的红茶杯里,方蕾又沉默好半晌后,方才启唇开始她的叙述。“这件事必须回溯到七年前,当时我十岁不到,我大伯跟朋友合伙到加拿大做生意,由于生意稳定,大伯专程回台湾来接老婆、儿女去加拿大,他回来第三天,家里人为他洗尘,请他到餐厅吃饭“一顿饭吃得兴高彩烈,还续摊,但老人家年纪大了熬不得夜,伯母们便开车先送两位老人家和几个小的孩子回去;其他人另外找地方喝酒,一直喝到半夜三、四点,有两个人醉倒了,大家才尽兴准备打道回府。“我爸爸也喝醉了,”方蕾依然盯着红茶。“所以我们坐大伯的车子回去,当时大伯也有点醉了不,他确实喝醉了,车子开得不太稳,我妹妹和堂哥又一直和大伯说话,现在想起来真是惊险万分,事实上也的确非常危险,如果是白天人车多的时候,那种情况不撞到人才怪,然后”方蕾飞快地瞟靳文彦一下,又垂下眼去望住红茶。“虽然是半夜,但,车子还是撞到人了,就在那条我很熟悉的路上──我们回家时一定会经过那条路,车子把一个夜行的路人撞飞出去,我们都吓傻了,大伯急忙下车去察看,我趴在车窗上看到那人还在动,没想到大伯弯腰看了一会儿后,竟然不管那人,慌忙跑回来开车逃走”方蕾的声音充满惊惧,话说到这里蓦然中断,呼吸粗重的好像在压抑什么。好半晌后,她才稍微平静下来。“我还不满十岁,本来是不看报纸的,但那两天我拚命翻报纸,想知道那人究竟怎样了。然后”她咽了口唾沫。“我看到了,报纸上清清楚楚的刊登着,就在那条路上被车撞死了一个人